隋焬帝幸江都,嘗語左右曰:“貴為若主者,極當(dāng)年之樂,以快其意耳。今海內(nèi)治平,而吾一人無以自歡,幸得曲房隱室,與諸美人徘徊其間,所愿畢矣!”于是高昌進(jìn)項(xiàng)升,使為迷樓。樓成,鉅費(fèi)數(shù)十馀萬。多設(shè)鐘鼓、絲竹、鏜磬之屬,妝奩、寢衣不移而具。擇國中童女子居之。常數(shù)十百人,使被單縠輕綃之衣,倚檻飄飖,且欲飛去。又時時爇名香四隅,晝夜不絕,煙霏霏若云霧。帝乃喜曰:“即神仙來游,亦當(dāng)自迷耳??擅幻詷恰!睍r大夫何稠進(jìn)任意車,方士進(jìn)大丹,上官時進(jìn)烏銅屏,王世充又盡求江淮間佳麗以侈上意。而司馬德戡之,刃起矣。后唐公見迷樓,曰:“此皆民脂血也!”遂燒焚之。君子曰:“嗟乎!人情之惡楊而好李也。有弟兄啼,唯焬乎哉!”鮑明遠(yuǎn)有言:“千秋兮萬歲,共盡兮奚言?!北?!
廣陵佳麗帝王州,鳳舸龍輿幾度游。
往事最憐隋大業(yè),東來天子幸迷樓。
迷樓縹緲垂楊市,飛棟浮甍三十里。
千門萬戶紛蔽虧,碧海扶桑宛相似。
不數(shù)崇霞館,莫擬阿房宮。
瑯玕飾榱題,翡翠雕簾櫳。
銀臺碧樹杳何許,寶礎(chǔ)方花路幾重。
曲曲朱欄金瞰蜿,沉沉綺障玉盤龍。
盤龍瞰蜿吹香霧,飛入迷樓不知處。
閣道氤氳白晝昏,惟有春風(fēng)自來去。
春風(fēng)爛熳春日然,不及迷樓春更妍。
但愿朱顏傾一國,卻忘玉樹怨當(dāng)年。
水殿裁淫魄(師延曲名。),集羽譜旋□(燕昭王美人。)。
銅龍燒燭膩,金虎蹙紅嫣。
萬斛熒熒□照夜,銀河倒捲樓頭瀉。
酣香帳底花正眠⑴,含情已望迷樓下⑵。
徵書夜夜下昭陽,紫髯郎將促新妝(王世充。)。
民間有女不敢嫁,娥眉婉轉(zhuǎn)待君王。
君王歌舞美韶華,掃天紅粉凌朝霞。
坐垂蚊睫猶嫌影⑶,妝對芙蓉不讓花(樓中有夫容閣。)。
烏銅屏射香云裊,珊瑚枕墜金釵小。
月下初乘任意車,樓頭欲卻司晨鳥⑷。
爇盡名香恨轉(zhuǎn)癡,司晨鳥去莫教啼。
憐憨笑傍司花女(袁寶兒。),索伴嬌嗔來夢兒(即韓俊娥。)。
皓齒明眸斗媚嫵,背儂顧影調(diào)鸚鵡。
呼來如恨亦如羞,怪底迷云又迷雨。
迷雨莫還莫,迷云朝復(fù)朝。
娟娟望春月,脈脈聽春潮。
春月春潮憐故國,一片迷魂歸未得。
鬼聲夜半哭潮頭,迷樓白日無顏色。
吳公臺下草蕭疏,回首迷樓春易徂。
為問彭城數(shù)尺帛,何如三十六封書⑸。
古來成敗皆如此,朝霜秋葉東流水。
君莫悲南河楊,亦莫歌北地李(時道路有“楊衰李榮”之謠。)。
獨(dú)憐歌舞噓作煙,血光萬丈連天紫。
山陽瀆口悲風(fēng)起,白日欲裂黃云死。
我今醉唱迷樓歌,雄劍酸嘶奈若何。
吁嗟乎,啼蛄吊月絡(luò)緯織,野燐晝舞狐起立,澤葵秋老紅蘭泣。
君不見咸陽古道中,殘碑寂寞苔痕蝕。
⑴ 樓中寶帳有四,唯最幸者居之。一曰夜酣香。
⑵ 帝嘗題柱上:“閒來倚樓立,相望幾含情。”為韓俊娥輩作也。
⑶ 蚊睫簾,蒲澤國所貢。日光不能射,又名蔽日簾。
⑷ 帝《雜憶詩》曰:“笑動上林中,除卻司晨鳥?!睘槭捄笞鳌?/div>
⑸ 帝嘗游吳公臺,恍惚與陳后主相遇,后主恚。帝曰:“三十六封書,至今使人悒悒不悅?!钡塾X,叱之,后主曰:“后一年,吳公臺下相候耳?!奔暗邸跖沓情w,至東陵,守江都,果葬帝臺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