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平里行(己亥春、夏) 晚清 · 丘逢甲
和平里三字碑,為文丞相書,潮中志乘罕有載者。潮陽縣志云:景炎三年十月,文丞相率師駐潮陽之和平里,討叛將劉興、陳懿。懿敗走,擒興戮于和平之市。按此即公集杜詩序所謂稍平群盜、人心翕然時(shí)也。興、懿故劇盜,歸正復(fù)叛降元者,故公詩序及史皆書曰盜,從其朔也。志曰:“叛將”,定其后罪也。惟志以為景炎三年十月則誤。應(yīng)從史作祥興元年。是年五月已改元,十月不得復(fù)系景炎。志蓋誤以明年方改元也。是役也,鄒?、劉子俊兵皆會(huì),潮中人士亦多效忠赴義者。故曰“人心翕然也”。逆懿已走,遂引元帥襲公。于是,有五坡嶺之役。志云十二月二十日,與通鑒云閏十一月者不合,然事較詳。志云:時(shí)公吞腦子不死,復(fù)還潮陽,見張宏正于和平里,大罵,求死不得。越七日,始見張宏范,不屈。宏范客禮之。時(shí)為歲除前三日。祥興二年春正月,公遂發(fā)潮陽。陳懿后為其子所殺云。謹(jǐn)按公駐潮陽于雙忠祠蓮花峰外事跡,則在和平里為多。里中今有文忠過化坊,即為公作者。其先后駐此當(dāng)較久,宜其得為里人作此書??h志則永樂、景泰、成化、宏治四志均佚,今志則云里舊名蠔墩,公始易今名,碑未載。又云:公在軍,常不寐,至此,始安寢。信宿,以地氣和平,故名之。則父老傳聞,恐非公當(dāng)時(shí)意。此與里人所云:鐫公書于碑,樹之里門,蠔遂徙去者,意皆非事實(shí)。蟲介舊有今無者,亦事之常。蠔非鱷比,徙何為者?但里人以此增重公書,與韓公文作比例,意亦良厚,可姑存其說耳。書法厚重奇?zhèn)?,非公不能作,審為真跡。碑連龜趺,約高九尺許。大字三,曰“和平里”。每字高二尺許。小字九,曰“宋廬陵文山文天祥題”,每字二寸許。碑陰亦有字,漫滅不可辨。光緒己亥春二月,逢甲來潮陽過斯里,得拜觀焉。謹(jǐn)賦長句傳之,以告后人之憑吊忠節(jié)與志潮中金石者。
蓮花峰頭望帝舟,雙忠祠前吟古愁。
日星河岳浩然氣,大筆更向蠔墩留。
里人敬忠寶遺字,未入南中金石志。
我來下馬讀殘碑,吊古茫茫滿襟淚。
三閩四廣何蒼黃,胡塵上掩天無光。
力支殘局賴丞相,間關(guān)萬里來潮陽。
雙髻峰高練江曲,長橋小市駐行纛。
破碎河山小補(bǔ)完,警枕中宵睡初熟。
于時(shí)人心方翕然,盜魁擒馘尸軍前。
四方響應(yīng)大和會(huì),祥興天子平胡年。
里改今名定斯義,豈為南中好天氣!
幕府流離半死生,可惜無人述公意。
更取千秋名鎮(zhèn)名,軍中鳳叔為留銘(千秋鎮(zhèn)銘,鄒?作;鎮(zhèn)舊屬潮陽。)
當(dāng)時(shí)赤手扶天意,誓欲畀勿東南傾。
五坡嶺邊鼓聲死,丞相北行殘局已。
復(fù)壁猶藏痛哭人,此邑民原多義士(五坡之?dāng)。x皋羽匿潮陽民間。)。
東山誰筑丞相祠,英風(fēng)如見提師時(shí)。
手酹睢陽守臣酒,口吟杜陵野老詩。
殘疆更祝和平福,自為里人畫此幅。
墨沈淋漓玉帶生,鐫上穹碑石痕綠。
屢經(jīng)劫火碑難燒,碑趺赑屃臨虹橋
江流橋下天水碧,行客能言炎宋朝。
大峰北宋公南宋,凄涼君國彌增慟。
此橋曾過勤王師,斜日寒潮滿橋洞。
魯戈回日難中天,潮生潮落穹碑前。
粵潮有信杭無信,空嗟三日簽降箋。
南來未盡支天策,碧血丹心留片石。
壯哉里門有此觀,大書三字碑七尺。
字高二尺奇而雄,筆力直迫顏魯公。
旁書九字廬陵某,過者千古懷孤忠。
碑陰何人識何語,詢之里人不能舉。
獨(dú)有公書永不磨,卓立四朝閱風(fēng)雨。
蠔何為者避公書,帖然徙去如鱷魚。
爾雖么?識忠義,愧彼賣國降虜奴。
安得石闌周四角,上覆以亭備榱桷。
公書縱道神物護(hù),亦恐年深或斑剝。
平生我忝忠義人,浪萍還剩浮沉身。
壺盧墩畔思故里(壺盧墩在臺(tái)灣縣北,近予故居。),義師散盡哀孤臣。
凌風(fēng)樓頭為公吊,振華樓頭夢公召
眼前突兀見公書,古道居然顏色照。
斗牛下瞰風(fēng)云扶,愿打千本歸臨摹。
何時(shí)和平真慰愿,五洲一統(tǒng)胡塵無。
⑴ 雙髻峰即曾山,在潮陽縣西二十里,雙峰并峙。練江在朝陽縣南,源出云落山,東入海。
⑵ 虹橋,今名平橋,宣和間僧大峰筑。
⑶ 宋史詔收恤流散忠義人,謂江淮來歸國者。
⑷ 嘉應(yīng)故梅州,有凌風(fēng)樓為公作,予丙申過此,有吊公詩。
⑸ 丁酉夏在韓山書院夢見公;振華樓,書院中樓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