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湖雪后黃塘村，中有羈客招病魂。 魂兮已歸誓不死，留與草木司朝昏。 忽憶梅花看梅樹，嘆息青子垂一園。 有如學子廢學久，奇書撿出新尋溫。 又如田父曝夕日，桑榆不似東隅暾。 問我何為花日病，昏昏自塞眾妙門。 梅又何為病日花，默默只倚天何言。 魂兮梅兮且休矣，先生為判來年樽。 濡須高會日，諸將在轅門。 醉袒貂裘看，斑斑刀箭痕。 我屋漏雞柵，毒暑尤難蹲。 朅來此茗話，祓滌眼耳根。 森森窗戶涼，颯覺秋濤噴。 突見蒼須虬，豢此黃沙盆。 寒心抖鱗甲，生氣扶?臀。 勁干有屈伏，怒作柯條繁。 偃蹇終莫上，悠悠信乾坤。 黃峰三十六，一一幽怪屯。 有根韞苓珀，有枝攀猱猿。 移來傍階砌，郁紆軫朝昏。 火云矧燋炙，艱難道彌尊。 君看五尺鐵，寸寸霜雪痕。 主人劇珍愛，奚啻千玙璠。 謂是大父手，得之故老孫。 白頭數(shù)（去聲。）衰徂，茲叟巋獨存。 梅雨長新翠，蒼然潑南軒。 絕倒賈胡髯，不類頭陀髡。 科頭坐主客，畢景清吹喧。 邈然空巖底，咫尺雷雨翻。 時有韋少府，便乞東絹礬。 不登縣官堂，安識縣官尊。 租稅幸早納，里胥絕打門。 熙然率其孥，不異彼雞豚。 稍稍輸廩粟，女嫁男亦婚。 客至儼巾襪，咄嗟呼盤飧。 洵哉口腹果，禮義所由敦。 奈何服儒服，翻為衣食奔。 望夫一片石，萬古誰攀援。 婦也毓華胄，厥惟尚書孫。 緬昔高祖母，罵賊殉國恩。 孩提喪厥恃，父訓窮根源。 婉娩嬪于蔣，白首期新婚。 奉桉勖我夫，務使道義敦。 所天歘遘疾，怛焉泉淚奔。 不恤百身贖，一身安用存。 親愛劇周防，所志終弗諼。 僂指未亡期，慘澹五朝暾。 睢陽昔喪亂，巡遠道何尊。 南八義不屈，志士甘喪元。 婦也孱女子，勇決過育賁。 忠臣與烈婦，千載同一原。 蘚磴細于蚓，翠葛微攀翻。 摳襟上云竇，手摸波濤痕。 仰首矯龍腹，諦審藏?臀。 上透小有洞，下蟠虛無根。 其陰垂鼻觀，中蓄甘泉源⑴。 納納四瀛海，縮為一孔噴。 移時始再滴，萬萬古不渾。 歲稔身可蟄，道充云自屯。 因知至神物，不遽明其恩。 緇流勸洗眼，冰（去聲。）腦寒我魂。 遠勝金鎞刮，永祛塵翳昏。 抽筇下蘿徑，湫水徒相喧（其西為小龍湫。）。 注：《浙西六家詩鈔》評：「以上五篇全學坡翁，其源蓋出于康樂，或本諸少陵，皆有根據(jù)，隨園但知谷原工于游覽，而不知其得力于古之深也。」 ⑴ 回道人句：「非是山靈留一乳，九秋久旱作甘泉。」 珠湖好風日，漾舟至南園。 馴鷗立沙觜，亂水穿籬根。 主人乍識面，情好夙所敦。 柴荊迎一笑，握手惟清言。 茲辰日短至，窺戶紅榴繁。 徑叉度木彴，山凸升苔墩。 竹樹并長大，一一手扶援。 清淺隔城市，髣髴弱水源。 風流合裙屐，陶寫資琴尊。 依然林壑美，身入江南村。 游船散斜照，老牧歸荒原。 清涼可結(jié)夏，無令孤鶴猿。 城居乃僻左，雞狗同深村。 不知秋已老，落葉時打門。 君家佳水石，清氣連郊原。 屋旁靄叢菊，坐臥花朝昏。 養(yǎng)之舊瓦器，灌以寒泉源。 寂寥鎮(zhèn)相對，語言為已繁。 把燈或隱幾，夢與羲皇論。 白衣人倘至，花下酬一樽。 睒睒太白芒，汩汩黃流昏。 五行金水氣，日隨大化奔。 圣人調(diào)燮功，參贊有其門。 春秋蕃露篇，那數(shù)鹽鐵論。 蠻夷作銅鼓，豈欲遺中原。 酋豪勢有衰，守器非子孫。 想其鼓橐初，巨電流山樊。 范金當冒鼉，積環(huán)固無痕。 峒溪春秋會，祈報進雞豚。 聲振歌舞中，斑衣伏尻臀。 一如沅湘俗，會鼓迎東暾。 一旦敢旅距，跳梁集猱猿。 邊徼有駭鼓，使我吏士奔。 今日幸清晏，博古收彝尊。 丸隤中嚴節(jié)，參撾有吏裈。 宴集雜是鼓，鏜鞈訇雷門。 道隆舞僸佅，世亂糅羌渾。 所愿張祝守，撫懷兼威恩。 考擊聊自娛，終不禁塞垣。 毋致馬伏波，矍鑠居軍屯。 嗟彼銅馬式，不若下澤轅。 天外一鉤月，晚風吹到門。 開窗上鐙幌，涼意幽無痕。 展誦四五卷，爐火馀溫黁。 舉頭不見月，知歸何處村。 惟聞溪水西，時時犬聲喧。 緩步肆閒散，披衣坐籬根。 不覺花上露，盈盈浩已繁。 此趣誰共領，欲說都忘言。 山中一家不成村，隔壁聽書皆古魂。 天憐此子太寂寞，特遣玉友陪朝昏。 四山云合迷處所，南國少此梅花園。 幽光照世有奇賦，冷面對人無暫溫。 老夫未曉不成寐，起視不待升初暾。 自憐此花極似我，眾人未醒先開門。 何異桃李方熟睡，汝獨笑與冰雪言。 凝陰閉塞幸珍愛，歲暮保有山林尊。 殺豬聲叫東西村，歲垂盡矣驚心魂。 先生囊無一錢看，獨與梅花同旦昏。 時從南圯上北嶺，復出左丘還后園。 籠袖行哦總花底，花亦喜我恭而溫。 似說天寒勿浪出，且當白醉松窗暾。 感君相示冰雪意，未晚手自關柴門。 遙天鶴子在何處，室內(nèi)豈無交謫言。 坐聞馬嘶鵲亦噪，促辦明夕屠蘇尊（同兒時館貴陽。）。 前年梅開賊掠村，攜家遠避馀驚魂。 去年歸就梅下宿，數(shù)日卻去神昏昏。 惟有今年飽仙福，文君盡力娛文園。 明年不識又何似，凈骨且受冰肌溫。 世情冷熱大概見，幸賴草木分馀暾。 置身已在水精域，明妙遠出婆羅門。 銜觴倚樹別有會，此意欲說難為言。 蒼苔照眼翠禽靜，一笑臥倒花邊尊。 先君昔日居堯村，籬落之間梅一盆。 母惜千歲終不大，放出平地伸囚冤。 坐令長條怒上屋，旋睹高花橫臥門。 我時敬竊先母意，歲擁茁稚分新根。 至今繞墓冰雪種，皆于此樹為子孫。 一念為舒造化氣，尺枝致洗蠻山昏。 當時祖梅亦至性，母歿遂枯知殉恩。 我今垂老祇無用，永負養(yǎng)鞠身徒存。 撫花長嘆花亦感，寒曉共泣東方暾⑴。 ⑴ 庚子先妣卒，其年梅遂不花，明年枯仆。 清晨坐亂堆，日夕不出門。 山花漲香海，開落忘問存。 劂氏起欠伸，吾亦頭眼昏。 貧人作富事，勞力增病根。 旁觀竊相笑，此意難共論。 古來幾窮者，正以為昔魂。 心相迫衰暮，命在復何言。 大椿本無樹，取以名其軒。 不隨萱草彫，長愛藻景暄。 因思漆園叟，十九皆寓言。 華陽真逸昔瘞鶴，井穴乃在焦山根。 銘文不省誰氏作，紀年第有干支存。 審視要非唐后勒，昔年曾與張弨論。 茲山不與浮玉伍，其地僻左稀攀援。 旋渦轉(zhuǎn)湍奔溜急，沐日浴月驚濤翻。 峰坳集海舶，浪齧藏江豚。 銘辭汨沒露日少，誰抉地戶開天門。 丈人守靈威，真官降趙尊。 若非神人護，遺跡安可捫。 蘆臺王君信好事，躬自荷鍤操犢裈。 剜苔剔蘚竟深入，先以前趾次尻臀。 手摸其文無闕失，一紙價已當瑤琨。 西江道士為傳寫，衣袂尚帶寒潮痕。 惜哉轅馬且北去，山游未遂栝與溫。 何年金石共搜討，疑義相析窮其源。 殘明寇氛熾，入蜀恣屠吞。 守土有賢宰，剪之茲峽門。 歷歷厓上樹，烽火留燒痕。 舟人指破壘，戰(zhàn)跡能具論。 出奇公最善，屢擊蟻賊屯。 姚黃兩巨憝，摧拉如枯根。 馀勇救鄰邑，力掃煙塵昏。 奈何天不佑，眾志隨城奔。 臠烙共疆吏，九死酬君恩。 吹簫不用竹，一箭誅兇鯤。 終見渝水上，大慰三忠魂⑴。 我聞義憤事，恒醊酒一樽。 睢陽為厲鬼，被發(fā)來天閽。 ⑴ 公與川撫陳士奇、重慶知府王行儉同日死難，渝人立三忠祠。 樗材法檃栝，拳曲無舊痕。 百川學大海，巨細同一源。 浮交昔已薄，所負在師門。 師門忽代謝，三載殊涼溫。 閒庭閉白日，重級生軿軒（文選李善注軿軒草名）。 素懷遠莫致，愴恍思舊言。 才士多怫郁，陸機發(fā)高論。 山水還自寇，蒙莊觀道存。 昔我同盟友，壯志天池鯤。 臭味共都梁，啜胔六籍根。 玉樓夜相召，帝天何太昏。 幡然思首邱，江潮為聲吞。 朝露既溘至，握手終無言。 歲晚意不適，驅(qū)車歸家園。 窮巷多白草，寒門無高軒。 道逢心所歡，得意相忘言。 邀我舊游地，勸我彭澤尊。 顧念早春節(jié)，氣候殊涼溫。 三淩殺野薺，霜落寒蓬根。 耿耿懷舊情，況復時既昏。 芳草隨年盡，何處求王孫。 街西三寺無一存，慈仁獨以松留痕。 雙松成三久代嬗，望古銷盡漁洋魂。 山光滿鏡昔登閣，戒公息叟遺孤墩⑴。 顧閻龕火接涼翠，中有梵籟無塵喧。 詎知轉(zhuǎn)眼便泡影，窯像指畫同泥洹⑵。 三松倔強天所赦，物外不動寧非尊？ 人間何世獨也正，后秀足可追金元⑶。 欲知未來視過去，詩成圖就吾何言！ ⑴ 毗廬閣久廢。同治初，祁文端養(yǎng)疴寺中，戒公和尚筑閣寺后最高處，以鏡攝西山影，文端為書額。 ⑵ 寺舊有窯變觀音及傅雯指畫佛像巨幅。 ⑶ 金時雙松，國初猶存。今三松皆補種，亦二百馀年矣。 梁溪三楊盛文藻，生晚吾及見女孫。 笄年隨宦老就養(yǎng)，詩畫清麗知淵源。 曩交仲子爰及季，隔幔時獲聆清言。 為圖散花會微旨，懺除結(jié)習皈祇洹（里居時嘗為予作天女散花圖。）。 誰知桑海并親見，此畫無亦元機存。 神仙狡獪奪造化，平陸胥溺能勿援？ 塵揚水淺故眼熟，儻起昏墊開衢尊。 人天十載百感集，剩對季子追夢痕。 畫中有詩況手澤，仙壇記在試一論。 遼金蒙古迭并吞，天篤圣相蘇黎元。 從容一錄出人世，治心治國寧異源？ 曩尋玉泉拜王墓，岸谷暝想西劉村。 巋然窣堵出廛肆，咫尺憑軾通精魂。 仰山豎拂昔試手，布新滌舊降眾髡。 獻詩乘輿寓諷諭，千里赴至師喪奔。 佛耶儒耶二是一，謂可將相非溢言。 三年北面得子印，評唱稽首西來恩。 曹溪滴水灑六合，閟此舍利誰知尊。 岷峨詩人志離垢，心戀塔影規(guī)成園。 悲風一曲月正午，靜泊并絕鐘魚喧。 湛然集序即顯訣，蘸取油鹽味菜根。 |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