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辭賦
病翁制藥齋閣中,杵聲瑯瑯然,聽而樂之,因作是賦。
窈窕兮曲房空,桐陰碎兮玄云濃,藥杵兮晨舂,重扃靜兮隱壟。
冬廓落兮小軒明,麥風過兮綠紋驚。
藥杵兮暮鳴,千巖迥兮散丁登。
觀其票姚沉著,晶熒欻霍,舉雖一握之微,勢有百鈞之落。
如唱兮復應,將定兮旋躍。
乍降乍升,時散時合。
幽深如寫其凄厲,激烈若舒其謇諤。
喧喧兮方震于廂榮,闃闃兮忽沉于寥廓。
厭市鍜之音陋,鄙村舂之韻濁。
矧群蛙之鬧池,徒蟈蟈而郭郭。
斯蓋古今未賞,而病翁之所獨樂也。
翁方抱沉疴、隱空谷,坐胡床、據(jù)槁木,思物底于無厲,殆口嘗于眾毒,因神丹之揉練,發(fā)員機于磨觸。
瑯瑯之中,獨聞和焉,自一而生,盈萬而復。
徒耳煩于里巷,亦腕脫于童仆。
眾嗤其強聒不休,翁好之常若不足。
或曰:「聲以律和,樂由心樂,故桓箏融笛嵇琴阮嘯,各寓興以怡神,雖異趣而同調(diào)。
彼鐵中錚錚耶,又何足資夫玩好」?
翁曰:「木風嗚嗚,如塤如竽,誰為吸呼。
石流濺濺,如絲如弦,誰為擊彈。
不約而合,乃其自然。
聲雖流而常寂,聽若遇而非緣。
茍有當于余心,又何必八音之變而與夫九奏之繁哉」!
且賞音于澹者,與道默契,有見于獨者,與眾必戾,亦各從其志焉,翁豈恤呶呶之議。

病翁筋骨支離,當暑彌劇,望雨于南齋之上,拊檻而歌曰:「使天霣珠,不可以清煩裾;
使天霣玉,不可以消炎酷。
想墨蜧之躍淵,快商羊之舞陸」。
已而飛霾斷野,細電搖岳,簾綃蟄潤,柱礎流渥,心煩冤而若糾,思淫裔而增濁。
疑環(huán)居乎曲突,乍窘跡乎重橐。
客有問曰:「溽暑何氣哉」?
翁曰:「陰陽之爭氣也,席威者窮而未沮,鼎盛者出而見閉也。
陰出為《姤》,陽來為《復》。
自一卦推之,消長盈虛,曾不離乎六也。
蕤賓之日,陰一在內(nèi),陽五在外,而六者之運,如星循于次,如輻旋于轂,向之微者益大,大者日益蹙也。
肇于豕蹢,極于龍戰(zhàn),貫魚以柔順,履虎而驕僣。
蓋弱則隨,強則睽,隨則睦而安,睽則競而危。
兩雄不并居,終必為之變也。
方其爭也,奇偶互生,剛?cè)犭s襲,奔騰海逝,蹇嵼山立,熱均力等,屹若勍敵。
初如秦晉交綏而返旆,又似漢楚相持而堅壁。
彼瀜瀜潰潰者鑠為大焦,熙熙曜曜者煦為蒸濕也。
其氣煙煴滃濛,底滯膠,淟涊油湙,濡汩污浥,被金石而消耎,襲草木而萎薾,天地汩其清明,日月昧其晶曄。
薄而為雷,則隱轔呼碌,喑噫嗢咽,旋空欲震,郁而不渫。
激而為風,則??蓬勃,燥冒翕忽,揚污發(fā)穢,原谷呀呷。
歷庚而伏,凡四五旬,時猶未歇也」。
客曰:「然則氣之為沴厲者耶」?
翁曰:「不然,夫惟爭也,四時之序乎。
萬化之機行也,子獨不聞烹飪之事乎?
實水以釜,傳火以薪,熚炥烜列兮滋熾,洶涌潏溢兮驟驚。
既山鳴而澗吼,亦霧蓊而云蒸。
靡堅革熟,鼎俎之味成焉,故水火不爭為爨者怠,曲檗不爭為醪者壞,輔弼不爭為國者敗。
斯言雖小,可以喻大也」。
客曰:「問一得三,蒙昧曉然,惟清論之慰沃,斯煩歊之可捐者耶」。

叛軍繼踵入閩,驅(qū)竊戰(zhàn)騎過山嶺,悉多殞敗。
余感之,作《哀馬賦》。
嗟哉,何閩山之險絕乎!
方井陘而曠趙,視劍閣而夷蜀。
峻嶺標樹,橫巒掛瀑,岧峣嵂??,縈紆阻復。
勢將平而驟起,涂稍順而仍曲。
穴壁寄棧,沿崖轉(zhuǎn)躅。
晝倚石以傳飧,暮捫蘿而假宿。
非戀土之邦人,嗟此來而何欲。
棲危走險,禽疲獸伏。
墮峻木之升猱,礙層霄之飛鵠。
矧萬馬之南奔,列長鑣而競逐。
訝四達之通逵,忽絲連而線屬。
搶攘迫塞,互相擠觸。
前顛后升,平坑翳瀆。
銜哀結(jié)憤而叢徂萃萎者,十幾五六焉。
幸而生者,皆垂頭顧影,低摧局促。
鹿駭麇驚,鴟蹲猬縮。
脊伶俜而卦露,尾焦蕭而帚禿。
鼻咯乾埃,肺傷芒谷。
望長坂以悲嘶,想清波而浮浴。
癬養(yǎng)瘡煩,揩墻攄木。
集彼蚊蠅,紛紜緣撲。
競咂穢而吞腥,肆唇刀而飲鏃。
忽振體而驚飛,去來遙而旋復。
慰己貪惏,忘余楚毒。
當附驥而乞憐,知汝曹之碌碌。
困甚隤豗,憂同觳觫。
駕鹽車則躡足于黔中之步,售屠肆則比價于遼東之肉。
悲夫,吾聞之秦趙亙野,燕齊迥陸,數(shù)騎風馳,萬夫鱗蹙。
??影動兮鋒已交,鼓聲酣兮戰(zhàn)方熟。
莫不虎態(tài)龍姿,云鬃電目。
負甲士之千鈞,望沙河而一蹴。
既卻銳以摧堅,咸蹂都而踐國。
蓋時清則龜龍麟鳳呈祥表瑞,獻圖負箓。
俾之排難濟艱,雖獲千角而網(wǎng)萬翎,曾不及夫一驥之足。
噫,今日治耶亂耶,胡棄茲而弗畜!
彼踶齧恃性,駑駘共族。
渴飲天河之浪,饑耗太倉之粟。
徒韉飾文繡,轡搖金玉,偶備數(shù)于六閑,氣驕矜而動俗。
責致遠之奇功,必輿傾而載覆。
事既失而懲愆,亦何勞于鞭撲。
悼汗血之云亡,捐百軀而安贖。
舟臨川而墜楫,車向涂而裂軸。
激壯士之興嗟,誠可悲而可哭。
夫子曰「傷人乎」,不問馬,余何眷眷于此哉,恐國威之未振,驕虜之南牧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