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載酒園詩話·詩歸 賀裳

■鐘氏《詩歸》失不掩得,得亦不掩失。得者如五子開蜀道,失者則鐘鼓之享鶢鶋 。大率以深心而成僻見,僻見而涉支離,誤認淺陋為高深,讀之使人怏怏耳。然其 持論亦偏,曰:〔詩以靜好柔厚為教者也,豪則喧,俊則薄,喧不如靜,薄不如厚 ?!秤抟膺h喧而取靜可也,避豪而得悶不可也;戒薄而求厚可也,舍俊而獎純不可 也。何必豪與俊獨無詩,夏葛冬裘,曲房曠閣,固不可舉一耳。

■唐武后于宮中習貓,使與鸚鵡共處,出示百官,傳觀未遍,貓饑搏鸚鵡食之,太 后甚慚。事載唐史,千古以為笑柄。閻朝隱獨賦《貓兒鸚鵡篇》,序曰: 鸚鵡,慧鳥也。貓,不仁獸也。飛翔其背焉,齧啄其頤焉,攀之緣之,蹈之履之, 弄之藉之,蹌蹌然此為自得,彼亦以為自得。畏者無所起其畏,忍者無所行其忍, 抑血屬舊故之不若。臣叨踐太子舍人,朝暮侍從,預見其事。圣上方以禮樂文章為 功業(yè),朝野歡娛,強梁充斥之輩,愿為臣妾,稽顙闕下者日萬計。尋而天下一統(tǒng), 實以為慧可以伏不慧,仁可以伏不仁,亦太平非常之明證。事恐久遠,風雅所缺, 再拜稽首為之篇。 霹靂引,豐隆鳴,猛獸噫氣蛇吼聲。鸚鵡鳥,同資造化兮殊粹精。 鹔鹴毛,翡翠翼。鹓雛延頸,鶤雞弄色。鸚鵡鳥,同稟陰陽兮異埏埴。 彼何為兮,隱隱振振?此何為兮,綠衣翠襟?彼何為兮,窘窘蠢蠢? 此何為兮,好貌好音?彷彷兮佯佯,似妖姬蹝步兮動羅裳。 趨趨兮蹌蹌,若處子回眸兮登玉堂。爰有獸也,安其忍,觜其脅,距其胸。 與之放曠浪浪兮,從從容容。鉤爪鋸牙也,宵行晝伏無以當,遇之兮忘味。 搏擊騰擲也,朝飛暮噪無以拒,逢之兮屏氣。 由是言之,貪殘薄則智慧作,貪殘臨之兮不復攫。 由是言之,智慧周則貪殘囚,智慧犯之兮不復憂。 菲形陋質(zhì)雖賤微,皇王顧遇長光輝。離宮別館臨朝市,妙舞繁弦雜宮徵。 嘉善堂前景福內(nèi),合歡殿上明光里。云母屏風文彩合,流蘇斗帳香煙起, 承恩宴盼接宴喜。高視七頭金駱駝,平懷五尺銅獅子。國有君兮國有臣, 君為主兮臣為賓。朝有賢兮朝有德,賢為君兮德為飾,千秋萬歲兮心轉(zhuǎn)憶。 此事于翰墨中最丑,即詩佳亦不足收,況鄙誕可笑若此。張說當時以為風雅罪人, 此真定論?!对姎w》獨實之。鐘曰:〔正理奇調(diào)。〕譚曰:〔忽然起止,雷霆風雨 。確然陳訴,忠臣仁人。非以詩文為戲,乃一肚奇趣正理,觸物動搖。且千古而下 ,皆有感于斯文?!撤蛞猿[誦貓為忠仁,則爾時胡延慶以丹漆書龜腹曰〔天子萬 萬年〕,李昭德刮之立盡,此殆不忠不仁之甚者耶!按《唐詩紀事》稱朝隱〔性滑 稽,屬詞奇詭,為武后所賞〕。生見薄于本朝,忽推崇于異代。余意選者不應悖謬 至此,總是閱《詩紀》時見其體裁怪異而喜之,不考其何時何事也。孟子論誦詩讀 書,而歸之論世知人,真不可草草。黃白山評:〔以此入鐘、譚之罪,當亦俯首無 辭。〕又如孫思邈四言詩〔取金之精,合石之液〕,至〔南宮注名,北斗落籍。〕 ,何關(guān)風雅而亦載之?梁簡文帝曰:〔未聞吟詠情性,反擬《內(nèi)則》之篇;操筆寫 志,更摹《酒誥》之作?!哼t遲春日』,翻學《歸藏》;『湛湛江水』,遂同《大 傳》?!匙允歉裱裕坏靡缘⒂趯m體非之也。

■宋之問《浣妙篇贈陸上人》,后云: 自昔專嬌愛,襲玩惟驕奢。達本知空寂,棄彼猶泥沙。 永割偏執(zhí)性,自長薰修芽。攜妾不障道,來止妾西家。 鐘云:〔『襲玩』二字,寫盡兒女之情。自此以下,皆死心后語,非大本事人不能 ,且不知?!秤衷疲骸舱鞘郴鹜提樖侄巍!晨傇u曰:〔《浣紗篇贈陸上人》,題 便妙矣,忽說出一段禪理,了無牽合,直是胸中圓透,拈著便是?!秤嘁庠脚允?千載上人,與爾時何涉?譚又云:〔將美色點化上人,是從來祖師好法門?!硠t何 不即作目前美婦人語,卻鋪敘西施實事: 一行霸勾踐,再笑傾夫差。一朝還舊都,靚妝尋若耶。 鳥驚入松網(wǎng),魚畏沉荷花。始覺冶容妄,方悟群心邪。 欽子秉幽意,世人共稱嗟。愿言托君懷,倘類蓬生麻。 將死人說得活現(xiàn)也。明是寄托之詞無疑。按宋龍門奪抱,昆明入選,自誇〔三入文 史林,兩拜神仙署〕,生平頗亦赫奕。后以轉(zhuǎn)結(jié)安樂,太平嫉之,下遷越州長史。 史稱其頗力為政,窮歷剡溪山,置酒賦詩。〕此詩必作于越中,當是偶逢名僧,追 念往事,所謂〔不向空門何處消〕也。宋在韶州,嘗謁六祖。又其《雨從箕山來》 曰: 觀花寂不動,聞鳥懸可悟。向夕聞天香,淹留不能去。 人雖險競,于禪乘似多夙根。如房融,二張之黨,流高州后,能譯《欏嚴》。文人 慧業(yè),數(shù)數(shù)有此。鐘、譚專就浣紗及上人評論,似未了了其作詩之意。 ○宋集有《梁宣王挽詞》,即武三思也。次聯(lián)云〔業(yè)重興王際,功高復辟辰〕 ,乃暗攘五王之功。譚云:〔句法典重不癡。〕下云〔愛賢惟報國,樂善不防身〕 ,正指太子重俊事,巧為出脫。譚云:〔宰相要明此道?!炒私砸蛑挂婎}目為梁宣 王,不究其何人也。宋嘗有《代梁王妃讓封表》,敘述三思存歿,備極哀艷。又《 魯忠王挽詞》,即三思子崇訓也。鐘評其詩〔邦家錫寵光,存歿貴忠良〕曰:〔存 不必言,說到歿處,方知忠良關(guān)系。〕崇訓國賊,果〔忠良〕耶?

■陳子昂《蘇丘覽古》曰: 南登碣石阪,遙望黃金臺。丘陵盡喬木,昭王安在哉? 此與 駕言發(fā)魏都,南向望吹臺。簫管有遺音,梁王安在哉? 無異,固知阮詩陳所自出。鐘氏乃謂〔身分銖兩實遠過之〕。又曰:〔陳子昂、張 九齡《感遇》詩,格韻興味有遠出《詠懷》上者?!嘲磸堅唬?燕雀感昏旦,檐楹呼匹儔。鴻鵠雖自遠,哀音非所求。 即嗣宗〔寧與燕雀翔,不隨黃鵠飛〕之意,然則張詩亦自出于阮。乃云:〔不可語 千古臆人?!诚韧戳R作防川之勢以鄣眾口,口豈終壅哉!按鐘云:〔古今以嗣宗《 詠懷詩》,幾于比《古詩十九首》矣。〕盡情刪之,止存三首。又評太白《古風》 曰:〔此題六十首,太白長處殊不在此,而未免以六十首故得名,名之所在,非詩 之所在也?!骋嘀勾嬉皇?。伯敬見人所稱,便欲尋事作鬧以見奇,詩之是非,何由 可定!渠自讀古人草草,古人不受誣也。

■張九齡《庭梅》詩曰: 芳意何能早,孤榮亦自危。更憐花蒂弱,不受歲寒移。 朝雪那相妒,陰風已屢吹。馨香雖尚爾,飄蕩復誰知! 《詩歸》曰:〔梅詩如此,無聲無臭矣。『雪滿山中高士臥,月明林下美人來』, 膚不可言?!秤嘤^此詩,字字危栗,起結(jié)皆自占地步,正是寄托之詞,亦猶《詠燕 》,特稍深耳。若只作梅花詩看,更謂梅花詩必當如此作,豈惟作者之意河漢,詩 道亦隔萬重。

■《詩歸》之謬,尤在李、杜。如《客居》詩,止是牽爾寫懷之作,原不足選。至 其后有句云〔臥愁病腳廢,徐步示小園〕,鐘云:〔『示』字妙?!嘲幢炯恕惨?〕字,細味文理,亦〔視〕字為妥;作〔示〕字者,寫《詩紀》人一時筆誤耳。偶 見其新,遂稱為妙。好奇之僻,其蔽為愚,真可一笑!黃白山評:〔按全書賞誤字 者非止一字,總之一言以蔽之,曰不學不思耳。即選杜而論,『新飲聞黃粱』,『 聞』本作『間』;『辱馬馬尾焦』,『尾』本作『毛』;『并驅(qū)紛游場』,本作『 并驅(qū)動莫當』;『足以送老姿』,本作『足為送老資』;『御廚絲絡送八珍』,本 作『絡繹』;『愛竹遺兒書』,『遺』本作『遣』?!?。 ○《西枝村尋置草堂地宿贊公土室》曰: 出郭眄細岑,披榛得微路。溪行一流水,曲折方屢渡。 鐘云〔此必浣溪也,二語至今猶是浣溪實錄。〕蓋徒聞公之筑草堂于浣花溪上耳, 然浣溪自在成都。贊公以與房琯游從,謫秦州安置。少陵自華之秦,因贊公稱近郭 有巖竇之勝,意欲留居,故尋置草堂地,則此溪自是秦州山中之溪,與百花潭上何 與?伯敬看詩極有深心,下筆則多鹵莽,往往情生于文,凡事以意為之。黃白山評 :〔所謂『深心』者,如人往長安,不由大道,誤入山鄉(xiāng)僻縣,指說村莊兒女之事 ,究竟未到長安?!常┯秩缭u〔堂前撲棗任西鄰,無食無兒一婦人?!吃唬骸苍S婦 人撲棗已是細故,況吳郎之棗乎?當看其作詩《又呈吳郎》,是何等念頭!〕如此 議論亦妙。但此詩之前,先有《簡吳郎司法》一詩,乃公借瀼西堂與居者,則棗固 是公所植,非吳郎棗也。此總因止看《詩紀》,未嘗再參他本故。 ○鐘云:〔七言律諸家所難,老杜一人選至三十首,不為嚴且約矣?!橙挥趯こ??耳之前,人人傳誦,代代尸祝者,十或黜其六七。友夏云:〔既欲選出真詩,安得 顧人唾罵!〕余意欲選真詩,不宜以同異作意細推。鐘意先務人棄我取,安得不僻 ,僻則安得不錯!鐘已吹竽,譚復建鼓從之。如評《覃山人隱居》曰:〔此老杜真 本事,何不即如此作律,乃為《秋興》、《諸將》之作,徒費氣力,煩識者一番周 旋耶!〕夫嗜好不同,如屑屑較量,羊棗膾炙,固是拙陋,乃自甘腐鼠,遽哧鹓雛 ,亦何器識哉!按《諸將》曰: 漢家陵墓對南山,胡虜千秋尚入關(guān)。昨日玉魚蒙葬地,早時金碗出人間。 見愁汗馬西戎逼,曾閃朱旗北斗殷。多少材官守涇渭,將軍且莫破愁顏。

韓公本意筑三城,擬絕天驕拔漢旌。豈謂盡煩回紇馬,翻然遠救朔方兵? 胡來不覺潼關(guān)隘,龍起猶聞晉水清。獨使至尊憂社稷,諸君何以答升平!

洛陽宮殿化為烽,休道秦關(guān)百二重。滄海未全歸禹貢,薊門何處覓堯封? 朝廷袞職誰爭補?天下軍儲不自供。稍喜臨邊王相國,肯銷兵甲事春農(nóng)。

回首扶桑銅柱標,冥冥氛祲未全消。越裳翡翠無消息,南海明珠久寂寥。 殊錫曾為大司馬,總?cè)纸圆迨讨絮?。炎風朔雪天王地,只在忠臣翊圣朝。

錦江春色逐人來,巫峽清秋萬壑哀。正憶往時嚴仆射,共迎中使望鄉(xiāng)臺。 主恩前后三持節(jié),軍令分明數(shù)舉杯。西蜀地形天下險,安危須仗出群材。 首篇〔玉魚〕、〔金碗〕,是言兵燹之馀,冢墓多傷。次作言張仁愿筑三受降城, 本欲界別內(nèi)外,今反仗回紇救援,恃功焚掠,兩致東京涂炭。第五句〔胡來不覺潼 關(guān)隘〕,〔不覺〕二字最妙,即孟子所云〔委而去之,地利不如人和〕也。末句〔 獨使至尊憂社稷,諸君何以答升平〕,讀至此,真令頑者橫顏,懦者奮勇,可謂深 得諷諭之道。第三篇首句言回紇焚掠之苦,次句指懷恩之變,二寇屢入?!病队碡?》〕、〔堯封〕,是言安、史雖誅,盧龍、魏博諸鎮(zhèn),犬牙負固。故前責諸將之逗 留,后獎邊臣之效職,八句中勸懲咸備。第四篇〔越裳翡翠〕、〔南海明珠〕,是 言擁兵者專殖自封,貢獻虧缺,即《春秋》詰苞茅意。固知作詩須通經(jīng)術(shù),亦不止 毛氏一家也。惟末篇光焰稍減,乃因嚴武初喪,郭英乂驕縱,恐復致亂,故先敘武 事,末又叮嚀鄭重,有陰雨徹桑之慮。余嘗謂此數(shù)詩可與《小雅雨無正》篇相匹, 反謂其〔徒費氣力,煩識者一番周旋?!?。如此周旋,恐老杜正不屑也。黃白山評 :〔按所述諸作,事實亦失覈?!汉蛔謨墒撞⒅傅撋?,『西戎』則指吐蕃。此都 略過,而專歸咎于回紇。當時收復東京,史雖有回紇縱兵大掠之語,然在收復西京 之后。此云『洛陽宮殿化為烽,休道秦關(guān)百二重』,語勢由洛陽而及長安,自指祿 山陷兩京之事無疑。而五首大指總包括『只在忠良翊圣朝』一句,所以深責當時諸 將不能為至尊分憂,惟嚴公可當一面,而今日遂無其人也。賀徒知賞《諸將》之作 ,以誚鐘、譚之孟浪,而所評又復不能中的,洵說詩之難如此?!?○譚又評《喜達行在所》曰:〔《諸將》詩肯如此做即妙絕,豈七言難于五言,子 美亦爾耶!〕余謂此言尤妄。按《達行在》詩曰: 西憶岐陽信,無人遂卻迥。眼穿當落日,心死著寒灰。 霧樹行相引,連山望忽開,所親驚老瘦,辛苦賊中來。

愁思胡笳夕,凄涼漢苑春。生還今日事,間道暫時人。 司隸章初睹,南陽氣已新。喜心翻倒極,嗚咽淚沾巾。

死去恁誰報?歸來始自憐。猶瞻太白雪,喜遇武功天。 影靜千官里,心蘇七校前。今朝漢社稷,新數(shù)中興年。 此是子美身陷賊中,艱難竄徒,得赴行在,痛定思痛,不覺悲喜交集。《諸將》詩 乃流落劍南,風聞時事,不勝亡羊補牢之慮。局中事外,如何可同,率爾妄言若此 。 ○《承聞河北諸道節(jié)度入朝歡喜口號》曰: 英雄見事若通神,圣哲為心小一身。燕趙休矜出佳麗,宮闈不擬選人才。 鐘云:〔一段善后之意,說得微婉,妙妙!〕細思此語未盡。憲宗時,高崇文擒劉 辟,辟有二妾,皆殊色,監(jiān)軍請獻之,崇文不從,以配將吏之無妻者。少陵固亦此 意,蓋不勝有施女夏,文衣饋魯之慮耳。 ○《秋興》詩體高格厚,意味深長。以〔秋興〕命篇,乃因秋起興,非詠秋也。其 言忽而蜀中,忽而秦中,忽而寫景,忽而言懷,忽而壯麗,忽而荒涼,忽而直陳, 忽而隱喻,正所謂哀傷之至,語言失倫,或笑或泣,苦樂自知者。鐘云:〔《秋興 》偶然八首耳,非必于八也。今人詩擬《秋興》已非矣,況舍其所為《秋興》,而 專取盈于八首乎?胸中有八首,便無復《秋興》矣?!炒搜宰援?,然因擬者之八首 ,并棄杜之《秋興》,仍是胸中有八首,無《秋興》也。桓溫聲雌,并嗤越石乎? 然如評〔避人焚諫草,騎馬欲雞棲〕,〔明朝有封事,數(shù)問夜如何〕云:〔前詩結(jié) 語是大臣之體,此二句是諫臣之心?!吃u〔無才逐仙隱,不敢恨庖廚〕云:〔讀此 知世上聰明人取禍,不得藉口『高才』二字。大抵古人看『才』字盡深,論道術(shù); 今人看『才』字淺,論伎倆?!痴媸谷塑S然起舞。

■太白高曠人,其詩如大圭不琢,而自有奪虹之色。讀者如泛江海,忽而鼉怒龍吟 ,金支翠旗,忽而波澄如練,一日千里,不可以溪潭沼之觀之也。鐘、譚細碎 人,喜于幽尋暗摸,與光明豁達者氣類固自不侔。故《詩歸》所選李、杜尤舛,論 李之失,視杜尤甚。

■孟襄陽《宿業(yè)師山房待丁大不至》曰: 夕陽度西嶺,群壑倏已暝。松月生夜涼,風泉滿清聽。 樵人歸欲盡,煙鳥棲初定。之子期宿來,孤琴候蘿徑。 鐘云:〔此『盡』字不如用『稀』字妙?!场恫砷宰鳌吩唬?采樵入深山,山深樹重疊。橋崩臥槎擁,路險垂藤接。 日落伴將稀,山風拂羅衣。長歌負輕策,平望野煙歸。 鐘云:〔觀此『稀』字,遠勝『樵人歸欲盡』『盡』字矣?!秤嘁狻踩章洹撑c〔已 瞑〕,亦微分早暮。〔日落伴將稀〕,是樵子漸去,見己亦當歸?!查匀藲w欲盡〕 ,是行人已絕,丁猶不至,有〔搔首踟躕〕之意,故抱琴候之。自是各寫所觸,何 必同?黃白山評:〔余謂不必論二首之意各別,即『樵人歸欲盡』五字,入口亦自 宜仄聲,換平聲『稀』字不得?!?/p>

■伯敬尤推劉慎虛,其言曰:〔妙在止十四首,一字去不得,其用意狠處,全在不 肯多?!橙挥^殷璠所稱〔歸夢如春水,悠悠繞故鄉(xiāng)〕,又〔駐馬渡江處,望鄉(xiāng)得歸 舟〕,皆在十四首外,則劉詩遺失多矣。人生后世,不宜據(jù)所聞見,懸斷古人。鐘 嘗云:〔李賀投溷詩無復佳者?!臣创朔N論頭也。僻不足怪,笑其辯而堅耳。 ○王之渙開元中有盛名,今惟傳四絕句,又不盡佳。若果止四絕,則旗亭中亦不敢 與少伯、達夫以歌辭之多寡角勝負矣。劉詩之傳不廣,亦王類也。

■王昌齡《風涼原上作》曰: 陰岑宿云歸,煙霧濕松柏。風凄日初晚,下嶺望川澤。 遠山遠晦明,秋水千里白。佳氣盤未央,圣人在凝碧。 關(guān)門阻天下,信是帝王宅。海內(nèi)方晏然,廟堂有奇策。 時貞守全運,罷去游說客。予忝蘭臺人,幽尋免貽責。 鐘云:〔管、商實際語?!匙T云:〔『幽尋免貽責』,有不敢游樂之間之意。讀前 『海內(nèi)晏然』數(shù)語,可謂留心經(jīng)濟。經(jīng)濟人在山水間,有許多料理,與俗宦不同。 〕余觀此詩,則絕不然,乃傷才智之士無所用意。按唐史稱上自東都還,林甫知意 厭巡狩,乃與牛仙客謀,增近道粟賦及和糴以實關(guān)中。數(shù)年蓄積稍豐,上因謂天下 無事,安居無為,悉以政事委林甫。林甫欲專大權(quán),蔽塞人主視聽,召諸諫官,語 以立仗馬,黜補闕杜琎為下邽令,自是諫諍路絕。篇中〔晏然〕、〔奇策〕,殆實 有所指也。廟堂粉飾太平,中外以言為諱,不●徹桑未雨,屏棄智謀之士,故亦欲 以茍容免咎,此所謂以嘻笑為裂眥者。然觀其《寄侍御弟曰:〔不應百尺松,空老 鐘山靄?!场杜崃鶗谩吩唬?窗下長嘯客,區(qū)中無遺想。經(jīng)綸精微言,兼濟當獨往。 《箜篌引》曰:〔仆本東山為國憂,明光殿前論九疇,簏讀兵書盡冥搜?!成俨?是有志用世人,但評此詩末語,則非是。

■崔曙《潁陽懷古》曰: 靈溪氛霧歇,皎鏡清心顏。空色不映水,秋聲多在山。 世人久疏曠,萬物皆自閒。白鷺寒更浴,孤云晴未還。 昔時讓王者,此地閉玄關(guān)。無以躡高步,凄涼岑壑間。 《詩歸》評曰:〔丑字敗興?!橙慌f本實〔柴關(guān)〕也。此詩甚佳,但因傳寫者或點 畫之訛,或下筆之誤,遂爾減價。又其《途中曉發(fā)》曰〔曉霽長風里,勞歌赴遠期 。云輕歸海交〕,譚云:〔奇〕。按舊本乃〔疾〕字,觀下文〔月滿下山遲〕,其 為〔疾〕字無疑。率爾毀譽,何不思之甚!黃白山評:〔按《史記》云:『箕山有 許由冢?!弧盒P(guān)』字蓋指此。鐘評固不足謫,然舊本改『柴』字,亦失作者本意 ?!秤衷u:〔『海交』,今《詩歸》仍作『疾』字。按此書翻板非一,豈賀所見本 誤作『交』字耶?第『交』字系平聲,律詩無此體,賀亦不言,必本書已誤,而賀 刻詩話又再誤耳?!?/p>

■朱慶馀 滿酌勸僮仆,好隨郎馬蹄。春風慎行李,莫上白銅鞮。 鐘曰:〔此詩篤情重義,遠勝『欲別牽郎衣』一首者,以『滿酌勸僮仆』五字意頭 不同故也?!秤嘁饷显娨嘧约?。孟題曰《古別離》,乃是擬作;此題曰《送陳標》 ,乃是自寫胸懷。孟詩乃伉儷之言,故語中半含嬌妒;此詩乃友朋之語,故言外寓 有箴規(guī)。同床各夢,不足相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