東坡七 任杭州通判日,轉(zhuǎn)運司差往湖州相度堤岸利害,因與知湖州孫覺相見,作詩與 孫覺云:〔嗟余與子久離群,耳冷心灰百不聞,若對青山談世事,當須舉白便浮君 ?!衬呈菚r約孫覺并坐客,如有言及時事者,罰一大盞;雖不指言時事是非,意言 時事多不便,不得說也。又云:〔天目山前綠浸裾,碧瀾堂下看銜艫。作堤捍水非 吾事,閑送苕溪入太湖?!衬碁橄仍运槐?,卻被轉(zhuǎn)運司差相度堤岸。又云: 〔作堤捍水非吾事〕,意言本非興水利之人,以譏諷水利之不便也。
錢藻知婺州,臨行,館閣同舍舊例餞送,席上眾人先索錢藻相別詩,欲各分韻 作送行詩。錢藻作五言絕句一首,分得英字韻,作古詩送之,云:〔老手便劇郡, 高懷厭承明。聊紆東陽綬,一濯滄浪纓。東陽佳山水,未到意已清。過家父老喜, 出郭壺漿迎。子行得所愿,愴恨居者情。吾君方急賢,日旰坐邇英。黃金招樂毅, 白璧賜虞卿。子不少自貶,高義空崢嶸。古稱為郡樂,漸恐煩敲楞。臨分敢不盡, 醉語醒還驚。〕此詩言朝廷方急才,多士并進,子獨遠出為郡,不少自勉,強求進 ,但守高義,意譏時人之急進也。又言青苗助役既行,百姓輸納不前,則為郡者不 免用鞭棰催督,醉中道此,醒后卻驚恐得罪,以譏新法不便也。
張方平陳乞得南京留臺,有詩送之,云:〔我公古仙伯,超然羨門姿,偶懷濟 物志,遂為世所縻。黃龍游帝郊,簫韶鳳來儀,終然反冥極,豈復安籠池。出入四 十年,憂患未嘗辭,一言有歸意,闔府諫莫移。吾君信英睿,搜士及茆茨,無人長 者側(cè),何以安子思。歸來掃一室,虛白以自怡,游于物之初,世俗安得知。我亦世 味薄,因循鬢生絲,出處良細事,從公當有時?!炒嗽娫疲骸矡o人長者側(cè),何以安 子思?!骋庖宰铀急确狡街t,言朝廷當堅留本人要任,不可令閑也。元豐元年, 王鞏來徐州,方平令王鞏將書一封詩一卷,封題曰《樂全堂雜詠》,開看,是方平 舊詩一卷,某作詩題卷末云:〔人物一衰謝,微言難重尋。殷勤永嘉末,復聞?wù)?音。清談未足多,感時意殊深。少年有奇志,欲和南風琴?;牧烛栩貋y,廢沼蛙蟈 淫。遂欲掩兩耳,臨文但噫瘖。蕭然王郎子,來自緱山陰〕,注云:〔其婿王鞏攜 來?!秤衷疲骸苍埔姼∏鹋?,吹簫明月岑,遺聲落淮泗,蛟鼉?yōu)楸鳌T腹醵?,《祈招》繼愔愔。〕此詩云:〔人物一衰謝,微言難重尋。殷勤永嘉末,復聞?wù)?始音。清談未足多,感時意殊深?!硶x元帝時,衛(wèi)玠初過江左,王導見之,云:〔 昔王輔嗣吐金聲于中朝,今此子復玉振于江左,不意永嘉之末,復聞?wù)贾??!?某意言晉元帝之時,人物衰謝,不意復見衛(wèi)玠之清談風流,亦如今時人物衰謝,不 意復見方平之文章才氣,以譏今時風俗浮薄,人物衰謝也。意以衛(wèi)玠比方平,故云 :〔清談未足多,感時意殊深?!逞晕曳仟毝嘈l(wèi)玠之清談,但感時之人物衰謝,微 言難繼,此意殊深遠也。又云:〔少年有奇志,欲和南風琴,荒林蜩蜇亂,廢沼蛙 蟈淫,遂欲掩兩耳,臨文但噫瘖?!骋庋陨倌瓯居兄荆吞熳友L之詩,因見學 者皆空言無實,或雜引佛老異端之書,文字雜亂,故以荒林廢沼,比朝廷新法,屢 有變改,事多荒廢,致風俗虛浮,學者誕妄,如蜩蜇蛙蟈之紛亂,故遂掩耳不復論 也。又云:〔蕭然王郎子,來自緱山陰,云見浮丘怕,吹簫明月岑,遺聲落淮泗, 蛟鼉?yōu)楸?。〕意以王子晉比王鞏,浮丘伯比方平也。又云:〔愿公正王度,祈招 繼愔愔?!硴?jù)《左傳》,楚靈王欲求九鼎于周,求地于諸侯,其臣右尹子革諫王, 言昔周穆王欲巡行天下,皆將有車轍馬跡,祭公謀父作《祈招》之詩以諫王,其詩 曰:〔祈招之愔愔,式昭德音,思我王度,式如玉,式如金,形民之力,而無醉飽 之心?!吵`王不能用,以及于難。意欲方平勿為虛言之詩,當作詩諷諫朝政闕失 ,如祭公謀父作《祈招》之詩也。
李常寄來字韻詩,某依韻和云:〔何人勸我此間來,弦管生衣甑有埃,綠蟻濡 唇無百斛,蝗蟲撲面已三回。磨刀入谷追窮寇,灑涕循城拾棄孩。為郡鮮歡君莫嘆 ,猶勝塵土走章臺?!炒嗽娮I新法減刻,公使錢太甚,及造酒不得過百石,致弦管 生衣,釜甑有塵,及言蝗蟲盜賊災傷饑饉之甚,以譏朝廷政事闕失,及新法不便之 所致也。
赴杭州通判,到揚州,有劉摯為作臺官言事,責降湖南。孫洙、劉攽皆在揚州 ,偶然相聚數(shù)日,別后作詩三首,各用逐人字為韻,其作劉摯詩云:〔江陵昔相遇 ,幕府稱上賓;再見明光宮,峨冠揖搢紳;而今三見子,坎軻為逐臣。朝游云霄間 ,欲分丞相茵,莫落江湖上,遂與屈子鄰。了不見喜慍,子豈真可人。邂逅成一歡 ,醉語出天真。士方在田里,自比渭與莘。出試乃大謬,芻狗難重陳。歲晚多霜露 ,歸耕當及辰。〕此詩云:〔暮落江湖上,遂與屈子鄰?!骋馊∏胖鹣嫣吨g ,而非其罪,今劉摯亦謫官湖南,故言與屈子相鄰近也。緣是時聞?wù)f劉摯為言新法 不便責降,既以屈原非罪比摯,即是謂摯所言為當,意以譏新法不便也。又云:〔 士方在田里,自比渭與莘,出試乃大謬,芻狗難重陳?!城f子詆毀孔子,言孔子所 陳先王之陳跡,譬如已陳之芻狗難再陳也。意亦以譏當時執(zhí)政大臣,在田里之時, 自比太公、伊尹,出而試用,乃人謬戾,當便罷退,不可再施用也。
知徐州日,僧道潛來相看,同在河亭上坐,見人打魚,其僧買魚放生,作詩。 某依韻和云:〔法師說法臨泗水,無數(shù)天花墮麈尾。勸將凈業(yè)種西方,莫待夢中呼 起起。哀哉若魚競坐口,遠愧知幾穆生醴。況逢孟簡對盧仝,不怕校人欺子美。疲 民尚作魚尾赤,數(shù)罟未除吾顙泚。法師自有衣中珠,不用辛苦沙泥底?!场蹲髠鳌?云:〔如魚赪尾,橫流而方揚裔?!匙⒃疲骸掺~勞則尾赤?!呈菚r,徐州大水之后 ,夫役數(shù)起,言民之疲病,如魚勞而尾赤也;數(shù)罟謂魚網(wǎng)之細密者,又言民既疲病 ,朝廷又行青苗助役法,不為除放,如密網(wǎng)之取魚也,皆以譏諷朝致闕失,及青苗 助役新法不便,致大水為災也。
杭州一僧寺內(nèi),秋日開牡丹花數(shù)朵,陳襄作絕句,某和云:〔一朵妖紅翠欲流 ,春光回照雪霜羞,化工只欲呈新巧,不放閑花得少休。〕此詩譏當時執(zhí)政,以化 工比執(zhí)政,以閑花比小民,言執(zhí)政但欲出新意擘畫,令小民不得踅閑也。
司馬君實在西京,葺一園,名獨樂園,作詩寄之,云:〔青山在屋上,流水在 屋下,中有五畝園,花竹秀而野。花香襲杖屨,竹色侵盞斝,樽酒樂馀春,棋局消 長夏。洛陽古多士,風俗猶爾雅。先生臥不出,冠蓋傾洛社,雖云與眾樂,中有獨 樂者。才全德不形,所貴知我寡。先生獨何事?四海望陶冶。兒童誦君實,走卒知 司馬。持此欲安歸,造物不我舍。聲名逐吾輩,此病天所赭。撫掌笑先生,年來效 瘖啞?!炒嗽娧运暮M鈭?zhí)政,陶冶天下,以譏見任執(zhí)政不得其人。又言兒童走卒 皆知其姓字,終當進用。緣光曾言新法不便,某亦曾言新法不便,既言終當進用光 ,意亦是譏朝廷新法不便,終用光改變此法也。又言光卻瘖默不言,意望光依前上 言攻擊新法也。
曾鞏通判越州,臨行,館閣同舍舊例餞送,眾人分韻,探得燕字韻,作詩送之 ,云:〔醉翁門下士,雜遝難為賢,曾子獨超軼,孤芳陋群妍。昔從南方來,與翁 兩聯(lián)翩,翁今自憔悴,子去亦宜然。賈誼窮適楚,樂生老思燕,那因江膾美,遽厭 天庖膻,但苦世論隘,聒耳如蜩蟬。安得萬頃池,養(yǎng)此橫海鳣?!炒嗽娫疲骸驳?世論隘,聒耳如蜩蟬?!骋宰I近日朝廷進用多刻薄之人,議論褊隘,喧齔如蟬。又 云:〔安得萬頃池,養(yǎng)此橫海鳣〕者,以比曾鞏賢才也。后漢黃憲汪汪如萬頃陂, 言安得有度量如黃憲者,以容養(yǎng)此宏才也。熙寧五年,某寫書簡寄曾鞏,言賦役毛 起,鹽法峻急,民不堪命,以譏新法青苗助役,繁碎如毛,及鹽法峻急不堪也。
游杭州風水洞,節(jié)推李佖知軾到來,在彼等待,軾到彼,于壁上留題詩云:〔 春山磔磔鳴春禽,此間不可無我吟。路長漫漫傍江浦,此間不可無君語。金鯽池邊 不見君,追君直過定山村。路人皆言君未遠,騎馬少年清且婉。風巖水穴舊聞名, 只隔山溪夜不行。溪橋曉溜浮梅萼,知君系馬巖花落。出城三日尚逶迤,妻孥怪罵 歸何時。世上小兒誇疾走,如君相待今安有?!炒嗽娫疲骸彩郎闲赫F疾走〕,意 以譏諷世之小人多務(wù)急進也。當年再游風水洞,又留題詩云:〔山前乳水隔塵凡, 山上仙風舞檜杉。細細龍鱗生亂石,團團羊角轉(zhuǎn)空巖。馮夷窟宅非梁棟,禦寇車輿 謝轡銜。世事漸艱吾欲去,永隨二子脫譏讒?!炒嗽娫疲骸彩朗聺u艱吾欲去,永隨 二子脫譏讒?!骋庵^朝廷行新法,后來世事漸以艱難,小人多務(wù)讒謗,故欲去官隱 居也。
《和劉道原寄張師民詩》云:〔仁義大快捷方式,詩書一旅亭,相誇綬若若, 猶誦麥青青。腐鼠何勞嚇,高鴻本自冥,顛狂不用喚,酒盡漸須醒。〕此詩譏近日 朝廷進用之人,以仁義為捷徑,詩書為逆旅,但為印綬爵祿所誘,則假快捷方式以 進,如《莊子》所謂〔儒以詩禮發(fā)?!?,故云麥青青。又言小人之顧祿位,如鴟鳶 以腐鼠嚇鴻鵠,其溺于利,如人之醉于酒,酒盡則自醒也。又《和劉道原見寄詩》 云:〔敢向清時怨不容,真嗟吾道與君東。坐談足使淮南懼,歸去方知冀北空。獨 鶴不須驚夜旦,群鳥未可辨雌雄。廬山自古不到處,得與幽人子細窮?!骋庵^劉恕 有學問,性正直,故作此詩美之,因以譏諷當今進用之人也。〔敢向清時怨不容〕 ,是時恕自館中出監(jiān)稅,言非敢怨時之不容子也。馬融謂鄭康成:〔吾道東矣?!?故以比之。汲黯在朝,淮南寢謀,又以比恕之直也。又使韓愈云:〔冀北馬群遂空 ?!逞责^中無人也。嵇紹昂昂如獨鶴在雞群。又《淮南子》:〔雞知將旦,鶴知夜 半。〕又以劉恕比鶴,謂眾人為雞也?!对姟吩疲骸簿咴烩攀ィl知烏之雌雄?!?意言當今朝廷進用之人,君子小人雜處,如烏不可辨雌雄也。
蔡冠卿知饒州,作詩送之,云:〔吾觀蔡子與人游,掀豗笑語無不可。平生儻 蕩不驚俗,臨事迂闊乃過我。橫前坑阱眾所畏,布路金珠誰不裹。爾來變化驚何速 ,昔號剛強今亦頗。憐君獨守廷尉法,晚歲卻理鄱陽柁。莫嗟天驥逐羸牛,欲試良 玉須猛火。世事徐觀真夢寐,人生不信長轗軻。知君決獄有陰功,他日老人酬魏顆 ?!炒嗽娫疲骸矙M前坑阱眾所畏〕,以譏當時用事之人,有逆其意者,則設(shè)坑阱以 陷之也。又云:〔布路金珠誰不裹〕,以譏當時用事之人,有順其意者,則以利誘 之,如金珠布道路也。又云:〔爾來變化驚何速,昔號剛強今亦頗〕,以譏士大夫 為利害所藷脅,變化以從之,雖舊號剛強者,今亦然也。又云:〔憐君獨守廷肘法 ,晚歲卻理鄱陽柁〕,言冠卿獨能守舊法,屢與朝議爭議刑名,以致不進用,卻出 守小郡也。又云:〔莫嗟天驥逐羸?!?,軾以冠卿比天驥,以進用而不才者比羸牛 ,意以譏諷朝廷進退人不當也。又云:〔欲試良玉須猛火〕,良玉經(jīng)火不變,然后 為良,言冠卿經(jīng)歷艱難,險阻折挫,節(jié)操不改,如良玉也。又云:〔世事徐觀真夢 寐,人生不信長轗軻〕,為冠卿屢與朝廷爭議刑名,致不進用,言人事得喪去來, 譬如夢幻,當時執(zhí)政必不常進,冠卿亦不常退,故云:〔人生不信長轗軻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