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令烏江之明年,職閑訟稀,得以文史自娛,于是詢考境內(nèi)遺跡,將欲驗古事,察風(fēng)俗。
恨其兵火之馀,故老灰滅,無復(fù)在者,而前人遺跡往往化為榛莽狐貍之區(qū)矣。
獨項王亭去古寢遠(yuǎn),于邑為近,余每登眺焉。
一日攜客至其上,讀唐李德裕所為賦,序楚、漢興亡基乎應(yīng)天順人與不則然矣。
而余嘗謂三代以后,蓋有不仁而得天下者。
若夫魏、晉之興,皆假唐虞稱禪代,大率懷奸飾詐,篡竊取之,其實逼奪。
下至劉裕、蕭道成之流,如蹈一律,覆宗滅祀,延及無辜,可為流涕。
若楊堅、朱溫直盜賊爾,固不足道也,豈非所謂不仁而得天下者哉!
夫項王之起年二十四,不階尺寸,自奮丘隴,二年而平秦霸天下,廢立王侯,政由一己。
雖所為有異于高祖,然以曹操、司馬懿而視,王真?zhèn)ト艘病?div id="zhn3onl" class='inline' id='poem_sentence_9_1239755_comment'>
余又覽觀山川,想追騎云集,王以短兵接戰(zhàn),英勇不衰,謝亭長、顧呂馬童之時,其視死生為何如?
雄烈之氣凜凜而在,邑人廟祀,至于今不怠者,豈以王之亡秦興漢之功大,而得失自我,不為奸詐篡竊,真磊落大丈夫也哉!
故余作賦以辨之。
大抵君子論人或責(zé)以備,或推以恕,非茍然者,余豈敢與衛(wèi)公異也。
其辭曰:
括蒼龔相暇日與客登項王之亭,顧覽遺跡,喟然嘆曰:「嗚呼盛哉!
二世之末,天下思叛,勝、廣一呼,云起從亂。
當(dāng)是時也,燕、齊、趙、魏,莫不立王。
梁起會稽,亦從民望。
得孫心于民間,為人牧羊,立而奉之,鼓行城陽。
雖再破于秦軍,而秦軍尚強(qiáng),梁既死于定陶,王怨秦而必亡。
章邯引而渡河,趙旦莫以乞降,彼陳馀之擁兵,亦逡巡而莫敢當(dāng)。
王乃震怒眥裂,力排宋義,晨朝誅之,莫不
詟悸。
毀舍釜以湛船,示三軍之死志。
果破秦軍而殺蘇角,絕甬道而虜王離,呼聲震天而動地,山陵日月為之蔽虧。
諸侯人人惴恐,膝行轅門而莫敢仰視,章邯舉軍以降焉,諸侯將以兵而從之。
入關(guān)不留,衣錦東歸,裂地主約而王將相,天下利柄,惟我所持。
何其盛也哉!
及齊、趙先畔,漢以兵東,轉(zhuǎn)戰(zhàn)滎陽,陷死摧鋒。
漢雖屢北,謀無不同。
迨垓下之圍方急,始悟楚人之多從,于是慷慨悲歌,潰圍南出,臨江不渡,留騅報德,又何憊也」!
客曰:「子知楚漢之得失乎?
不在于兵而在于得人,不在于強(qiáng)弱而在于得民心之淺深。
當(dāng)其屠咸陽、殺子嬰、火宮室、坑秦兵,殺義帝于郴陽,專主約之不平。
漢皆反是,約三章而去苛法,拒牛酒而恐費民,封府庫諭郡邑而不私其財,期在于變秦。
況蕭、張佐其謀,韓、彭將其軍,無素書之弗用,推赤心而示人。
此楚漢之得失也,曾何盛憊之足言哉」!
龔子曰:「子知其一,未知其二。
古今成敗得失是非,其間紛紛,蓋不容喙,略請較之。
其敗者未必皆非,其成者未必?zé)o可議也。
嗟夫,項王卓偉之才、英烈之氣,使膺天命而有成,乃蹉跌而至此。
若曹操之與司馬懿,以鬼蜮之雄,資盜賊之智,尚負(fù)且乘而竊神器,皆數(shù)傳而后已,或百年而遂斃。
方戕伏后而尸
曹爽,抑可見其無君子意,其為得失又安足計。
以石勒之胡雛,猶逐鹿于當(dāng)世,不忍效夫數(shù)子奪孤寡之非義。
嗚呼噫嘻,得則為王,失則為虜。
由魏、晉以觀之,王雖亡兮何負(fù)?
此顧呂馬童而謝亭長,死生固亦不懼矣;
彼分香而飲粥,又何王之可伍也」。
客遂緘默,相視動魄。
一客在旁,莞然獨笑,曰:「二子辯則辯矣,然未達(dá)夫理也。
楚、漢、魏、晉,茫茫千載,是非得失,今皆安在哉!
徒存史牒,莫考真?zhèn)巍?div id="iraig2n" class='inline' id='poem_sentence_50_1239755_comment'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