洛陽王仲敷侍親客于宋十有馀年矣。
宋，南都也，山川城邑、人物風(fēng)俗、禽獸草木，博觀而窮覽，粗得其凡焉。
因藉華陽先生、渙上公子為問答以賦。
詞曰：
華陽先生與渙上公子步于西山之隈，環(huán)于竹圃之左，曰：「美哉邈乎，土地之沃，人物之夥也」！
公子喟然嘆曰：「先生睹斯而已，獨不聞往者之事歟？
上自五帝，中接三代，下訖漢唐，目擊而可知，指陳而可喻，請為先生言之。
于顯樂國，在睢之陽，其地則宋，其分則房。
夏豫、周青，秦碭、漢梁，帶以黍丘之野，包以閼伯之疆。
盟豬出其右，汳水更其旁。
渙、谷、濊、睢、漻、淶、逐、黃。
從橫馳騖，源分派張。
過乎隕石之野，徑乎龍丘之岡，行乎釣臺之渚，出乎谷城之塘。
上接大河，通于銀潢，下達渦泗，匯于淮湘。
漰湱嚳灂，淼淼洋洋。
??????，潏潏湯湯。
若乃歷華里，經(jīng)汋陵，乘襄塢，陟貫城，傍空桐而過沙隨，階鴻口而升橫亭。
伊高辛之帝子，主大火而修祀。
鄙
葛伯之仇餉，猗湯征之攸始。
嘉微子之啟封，卒繼承于商氏。
訪桐盧之兩門，孰世遠而難紀(jì)。
企蒙城之故邑，懷漆園之傲吏；
登北岡而遠瞰，想橋公之德懿。
銘三鼎與征鉞，曾馀光之未墜。
仰子喬之飆馭，世獨尚其丘墳。
臨繪水而徙倚，誦相如之高文；
閟雙廟之靈宇，欽張、許之威神。
忠義煥乎日月，世彌久而逾新；
英風(fēng)激于萬代，如想見乎其人。
觀山川人物之舊，才得其凡而略之，仆固未能詳也。
若宮室苑囿之盛，池沼臺榭之廣，侈靡誇前，光輝絕后，惟梁孝王有足稱者，仆愿繼其說，而先生自覽其切焉。
漢有天下，至文而昌，九族敦序，帝室以光。
乃命子武，俾侯于梁。
惟梁大國，城四十馀，北限泰山之險，西界高陽之墟。
禦備東南，則九州之奧區(qū)焉；
廣衍沃壤，則天下之膏腴焉。
于是舍大梁之故土，卜睢陽之新都。
傍漻城而連屬，起甬道以縈紆，外廣池洫，內(nèi)經(jīng)郭郛，陋九筵與百堵，法上國之規(guī)模。
發(fā)小鼓以始倡，下節(jié)杵而和之，流樂府而度曲，豈馀音之獨遺？
于是乃作曜華之宮，儗阿房與林光，郁正殿之??蔂，巍然起乎中央，散彤彩而浩涆，復(fù)煒煒以煌煌。
驚虬龍于金楹，乍矯首以騰驤，軒鸞翥于飛甍，欲乘風(fēng)而下翔。
歷太階之寶砌，駢璧瑛與玉珰，光陸離而眩目，足幾往而徜徉。
旁有曲室，后連洞房，叫窱窈窕，仰不見陽。
列方疏而散騎，玉女睨而悠飏。
又有宴間之館，寔曰忘憂。
文章灝博、卓落瑰奇者，萃乎其中。
貢以文鹿白鶴，參以淥酃細柳，間以連璋沓璧，綴以清管弱絲。
東苑望囿，三百馀里。
鵔鸃????，山鵲野雉，守狗戴勝，鴝鵒翡翠，聲音相聞，翱翔往來，萬端鱗崒，不可勝記。
其木則檉松楩楠，楸梧柘橿，欃檀木欄，栟櫚豫章，華楓翠槐，古檜朱楊，云封霧鎖，臨谷被岡。
其果則楂梨梬栗，素奈朱櫻，紫棗來禽，吳橘楚橙。
其草則蕙若蘭茝，蘼蕪蓀蘢，杜蘅菥蓂，江蘺芎藭，庭蕉聳綠，階藥翻紅。
糅以忘憂合歡之嘉植，雜以避暑延壽之芳叢，芬芬馥馥，蒙蒙芃芃。
其竹則筼筜籦?，???篈篃，疏篁密筱，布壟夾池，檀欒蓊茸，婀娜陸離，露滋雪映，風(fēng)靡云披。
于是乎復(fù)道連綿，亙數(shù)千步，飛閣層樓，動以百數(shù)。
望平臺與離宮，瞟眇忘其何所。
中有百靈，煙嵐奇秀，表以落猿之巖，環(huán)以棲龍之岫，既盤紆以茀郁，亦映帶其左右。
面百尺之深潭，瀨鳴玉之清溜，升望秦之峻嶺，懷故關(guān)而回首。
維彼蠡臺，在城之西，勢千仞而崛起，豈終日之可躋？
攀未半而神悸，意欲下而復(fù)迷。
驚斗杓之頫逼，頎霓鬣之下垂，疑真仙之攸館，非人寰之所棲。
屹清冷之對峙，復(fù)偃蹇以穹隆。
上憑危檻之崢嶸，恍忽不知其幾重；
下瞰清淵之澄澈，金碧倒影乎其中。
旁接雁池，綠爭漪漣，秋浪漲雨，春波拍天。
鶴洲背其后，鳧渚面其前。
棹女謳而蕩槳，漁人集而叩舷。
水禽則有鸊鷉鴇鹢，鴐鵝鷺鷗，鳧雛鶴子，鵠侶
鴻儔，翱翔????，載沉載浮，既瀺灂而隨波，暫蜚鳴而驚舟。
水草則有薦苧薠莞，蒹葭蒲蔣，白蘋綠荇，芡實蓮房。
雨濯干而增綠，風(fēng)翍華而吐芳。
王臨是國，綽有馀閑，思游東苑，縱獵乎其間。
于是乘雕玉之輿，馴黃裊之馬，紛萬騎之徒，騖千乘之駕，服太阿之雄劍，靡彩虹之珠旂，鳴和鸞以玲瓏，翳羽蓋以葳蕤。
安國奉轡，嚴(yán)忌附輿，扈從橫出，并山之隅。
左許少，右專諸，依岡為罝，因川為漁。
奮駭百獸，電激雷驅(qū)，扼雄螭，蹴豪豬，??犀犛，轔麇麌，轢游巂，躪駏驉。
弓不妄發(fā)，應(yīng)聲而殊；
鋌不虛擲，洞胸穿腢。
山殫谷盡，孑然無馀。
于是梁王弭節(jié)而還，容與委蛇，徘徊往來，其樂未衰，相與賓客，復(fù)游于雁鶩之池。
登龍艦，飛鳳蓋，釣錦鱗，出文貝，弋白鷴，掛黃鶴，鸧鴰下，、卓落。
薄暮日斜，俛仰極樂。
獲獸之多，弋禽之眾，子虛之所遺，西賓之所略也。
馳騁少怠，明日乃宴于平臺。
召相如，延鄒、枚，綺席列，雕屏開，膾猩唇，炙豹胎，酌金漿之酎，觴縹玉之醅。
吹紫鳳之簫，擊靈鼉之鼓，聆
遼滇之歌，睇巴渝之舞。
又有邯鄲曼姬，燕代麗女，輕袪靚妝，綽約媚嫵，明眸微睨，色授神予。
于是眾客皆醉，頹然忘歸，浩歌起舞，獻壽考無疆之詩曰：『君王淵穆德日躋，間暇游宴樂無涯。
愿千秋兮萬歲，常與日月爭光輝』」。
先生曰：「噫！
公子何謂茲邪？
若公子，所謂重耳而輕目，榮古而陋今，膠以人物之陳跡，炫以山川之舊經(jīng)，又烏睹大宋之盛乎！
夫大宋之開基也，肇自商丘，大啟土宇。
創(chuàng)洪圖而遺億代，一帝統(tǒng)而超邃古。
萬國被德澤，四裔暢皇武。
西蕩巴蜀，東澹海漘，北指幽薊，南曜朱垠。
天乙七十里而興王，姬周三十世而卜宅，曾何足云！
至于祥符之際，累盛而重熙，增太山之高，禪梁父之基。
神祇安妥，日星光輝，寶符瑞應(yīng)，萃乎斯時。
于是巡方縣，幸亳社，動天輅，備法駕，海夷獻珍，黃云覆野。
就見百年，存問鰥寡，明壹法度，赦宥天下。
當(dāng)是時也，翠華回馭，龍旆載揚，乃眷茲土，如歸故鄉(xiāng)。
觀紫氣于芒山，辨白水于南陽，灑翔鸞之神翰，掞鴻藻之天章。
于是建南京，陪上國，首諸夏，作民極，對列乎浚郊，相輝乎洛宅。
頒慶洞開，歸德峻峙。
若閶闔之特闈，連馺娑與枍指。
偉宮室之光明，仰觚棱之神麗。
儉不至陋，奢不逾侈。
旁立原廟，巋嶵穹崇。
殿實有三，一祖二宗，顯文謨而承武烈，彌萬祀而無窮。
觀其英豪之域，冠蓋相望，元勛雋老，五姓寔昌。
蹈先生之學(xué)舍，溢誦聲以洋洋。
敬鄭公之碩德，仰文正之馀芳。
俯浪宕之舊渠，回伊洛之清流，釃江吳之漕粟，浮寶鹢之千舟。
若乃昭仁、崇禮、回鸞、祥輝，連阛帶阓，列隧通畿。
萬商千賈，鱗集羽歸，星布纖麗，山積瑰奇，來不可抑，往不可羈。
南獠蠻而東濊貊，紛大貝與明璣。
其軍旅則棘門細柳，
連總百營，馭以驍將，厲以犀兵。
時以蒐狝之際，陣以魚麗之形。
扼一都之沖會，耀萬里之天聲。
其原野則田疇彌望，不可計數(shù)，浸以曜漁之源，被以沃壤之土。
舉趾即云，荷鋤乃雨，芃芃離離，禾麥稷黍。
其亭館，內(nèi)之則有流觴淥波，檜陰四合，照碧妙峰，武備道接；
外之則有朝雨暮云，暖風(fēng)殘月。
又有玉觴金縷，光華宴喜，嘶馬落帆，芳草柳枝之列，聯(lián)觀光與望云，指中天之巍闕。
其池沼則東西二湖，????迢迢，水澄似鏡，波泛如潮。
窺馴鷺于別渚，識海雁于舊橋。
爾乃金魚分籥，玉麟剖符，命夫輔弼耆德，侍從鴻儒，鎮(zhèn)撫東土，保釐此都。
視先王之遺民，愛風(fēng)俗之安舒。
乘剸繁之多裕，覺坐嘯而有馀。
陟高臺而環(huán)望，悟神意之自如；
臨綠水而暫止，疑放曠于江湖。
若予之所舉，僅知其髣髴，十分未得其一隅。
吾子徒聞孝王之遺風(fēng)舊跡，不睹大宋之豐功偉烈也；
徒詫梁國故墟之名，不知藝祖興王之實也；
徒誇兔園之大、雁沼之廣，不識原廟之尊、帝宮之美也。
曜華故基，鞠為茂草，孰若都城佳氣，郁與云翔；
諸侯僭上，游宴無度，孰若天子巡守，動靜有常；
珍怪之玩，奇木異卉，孰若農(nóng)夫之慶，黍稷稻粱」？
先生之言未終，公子矍然若驚，惘然若醒，茫然若有所失者。
既而幡然改曰：「鄙哉，予乎！
嗟予舍近而取遠，習(xí)迷而遂非，其亦久矣。
先生博我以皇道，宏我以王圻，使數(shù)十年所眩曜，釋焉無疑。
仆雖不敏，請終身而誦之」。
先生于是作歌以遺焉，其辭曰：翼翼神都，皇祖起焉。
煌煌巍闕，真人巡焉。
有睟其容，三殿位焉。
于萬斯年，天子明焉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