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約《宋書》曰：「吳歌雜曲，始皆徒歌。既而被之弦管。又有因弦管金石作歌以被之?！拱辞耙环从萃⒁烙乐z，后一法當(dāng)起于周末宋玉《對楚王問》。首言客有歌于郢中者，下云其為《陽阿》、《薤露》，其為《陽春》、《白雪》，皆曲名。是先有曲而后有歌也。填詞家自度曲，率意為長短句，而后協(xié)之以律，此前一法也。前人本有此調(diào)，后人按腔填詞，此后一法也。沿流溯源，與休文之說相應(yīng)。歌曲之作，若枝葉始敷。乃至于詞，則芳華益茂。詞之為道，智者之事。酌劑乎陰陽，陶寫乎性情。自有元音，上通雅樂。別黑白而定一尊，亙古今而不敝矣。唐宋以還，大雅鴻達(dá)，篤好而專精之，謂之詞學(xué)。獨(dú)造之詣，非有所附麗，若為駢枝也。曲士以詩馀名詞，豈通論哉。

詩馀之「馀」，作贏馀之「馀」解。唐人朝成一詩，夕付管弦，往往聲希節(jié)促，則加入和聲。凡和聲皆以實(shí)字填之，遂成為詞。詞之情文節(jié)奏，并皆有馀于詩，故曰「詩馀」。世俗之說，若以詞為詩之剩義，則誤解此馀字矣。

作詞有三要，曰重、拙、大。南渡諸賢不可及處在是。

重者，沉著之謂。在氣格，不在字句。

半塘云：「宋人拙處不可及，國初諸老拙處亦不可及。」

詞中求詞，不如詞外求詞。詞外求詞之道，一曰多讀書，二曰謹(jǐn)避俗。俗者，詞之賊也。

填詞要天資，要學(xué)力。平日之閱歷，目前之境界，亦與有關(guān)系。無詞境，即無詞心。矯揉而韁為之，非合作也。境之窮達(dá)，天也，無可如何者也。雅俗，人也，可擇而處者也。

詞筆固不宜直率，尤切忌刻意為曲折。以曲折藥直率，即已落下乘。昔賢樸厚醇至之作，由性情學(xué)養(yǎng)中出，何至蹈直率之失。若錯認(rèn)真率為直率，則尤大不可耳。

詞能直，固大佳。顧所謂直，誠至不易。不能直，分也。當(dāng)于無字處為曲折，切忌有字處為曲折。

詞中轉(zhuǎn)折宜圓。筆圓，下乘也。意圓，中乘也。神圓，上乘也。

詞不嫌方。能圓，見學(xué)力。能方，見天分。但須一落筆圓，通首皆圓。一落筆方，通首皆方。圓中不見方，易。方中不見圓，難。

詞過經(jīng)意，其蔽也斧琢。過不經(jīng)意，其蔽也褦襶。不經(jīng)意而經(jīng)意，易。經(jīng)意而不經(jīng)意，難。

「恰到好處，恰夠消息。毋不及，毋太過?！拱胩晾先苏撛~之言也。

詞太做，嫌琢。太不做，嫌率。欲求恰如分際，此中消息，正復(fù)難言。但看夢窗何嘗琢，稼軒何嘗率，可以悟矣。

真字是詞骨。情真、景真，所作為佳，且易脫稿。

詞人愁而愈工。真正作手，不愁亦工，不俗故也。不俗之道，第一不纖。

作詞最忌一「矜」字。矜之在跡者，吾庶幾免矣。其在神者，容猶在所難免。茲事未遽自足也。

凡人學(xué)詞，功候有淺深，即淺亦非疵，功力未到而已。不安于淺而致飾焉，不恤顰眉、齲齒，楚楚作態(tài)，乃是大疵，最宜切忌。

填詞先求凝重。凝重中有神韻，去成就不遠(yuǎn)矣。所謂神韻，即事外遠(yuǎn)致也。即神韻未佳而過存之，其足為疵病者亦僅，蓋氣格較勝矣。若從輕倩入手，至于有神韻，亦自成就，特降于出自凝重者一格。若并無神韻而過存之，則不為疵病者亦僅矣?；蛑心暌院?，讀書多，學(xué)力日進(jìn)，所作漸近凝重，猶不免時露輕倩本色，則凡輕倩處，即是傷格處，即為疵病矣。天分聰明人最宜學(xué)凝重一路，卻最易趨輕倩一路。苦于不自知，又無師友指導(dǎo)之耳。

詞學(xué)程式，先求妥帖、停勻，再求和雅、深［此深字只是不淺之謂。］秀，乃至精穩(wěn)、沈著。精穩(wěn)則能品矣。沈著更進(jìn)于能品矣。精穩(wěn)之穩(wěn)，與妥帖迥乎不同。沈著尤難于精穩(wěn)。平昔求詞詞外，于性情得所養(yǎng)，于書卷觀其通。優(yōu)而游之，饜而飫之，積而流焉。所謂滿心而發(fā)，肆口而成，擲地作金石聲矣。情真理足，筆力能包舉之。純?nèi)巫匀唬患馘N煉，則沈著二字之詮釋也。

初學(xué)作詞，只能道第一義，后漸深入。意不晦，語不琢，始稱合作。至不求深而自深，信手拈來，令人神味俱厚。規(guī)模兩宋，庶乎近焉。

寒酸語不可作，即愁苦之音，亦以華貴書之。飲水詞人所以為重光后身也。

填詞之難，造句要自然，又要未經(jīng)前人說過。自唐五代已還，名作如林，那有天然好語，留待我輩驅(qū)遣必欲得之，其道有二。曰性靈流露，曰書卷醞釀。性靈關(guān)天分，書卷關(guān)學(xué)力。學(xué)力果充，雖天分少遜，必有資深逢源之一日。書卷不負(fù)人也。中年以后天分便不可恃。茍無學(xué)力，日見其衰退而已。江淹才盡，豈真夢中人索還囊錦耶。

讀前人雅詞數(shù)百闋，令充積吾胸臆，先入而為主。吾性情為詞所陶冶，與無情世事，日背道而馳。其蔽也，不能諧俗，與物忤。自知受病之源，不能改也。

讀詞之法，取前人名句意境絕佳者，將此意境締構(gòu)于吾想望中。然后澄思渺慮，以吾身入乎其中而涵泳玩索之。吾性靈與相浹而俱化，乃真實(shí)為吾有而外物不能奪。三十年前，以此法為日課，養(yǎng)成不入時之性情，不遑恤也。

人靜簾垂。燈昏香直。窗外芙蓉殘葉颯颯作秋聲，與砌蟲相和答。據(jù)梧暝坐，湛懷息機(jī)。每一念起，輒設(shè)理想排遣之。乃至萬緣俱寂，吾心忽瑩然開朗如滿月，肌骨清涼，不知斯世何世也。斯時若有無端哀怨棖觸于萬不得已；即而察之，一切境象全失，唯有小窗虛幌、筆床硯匣，一一在吾目前。此詞境也。三十年前，或月一至焉。今不可復(fù)得矣。

吾聽風(fēng)雨，吾覽江山，常覺風(fēng)雨江山外有萬不得已者在。此萬不得已者，即詞心也。而能以吾言寫吾心，即吾詞也。此萬不得已者，由吾心醞釀而出，即吾詞之真也，非可彊為，亦無庸彊求。視吾心之醞釀何如耳。吾心為主。吾心為主，而書卷其輔也。書卷多，吾言尤易出耳。

吾蒼茫獨(dú)立于寂寞無人之區(qū)，忽有匪夷所思之一念，自沉冥杳靄中來，吾于是乎有詞，洎吾詞成，則于頃者之一念若相屬若不相屬也。而此一念，方綿邈引演于吾詞之外，而吾詞不能殫陳，斯為不盡之妙。非有意為是不盡，如書家所云無垂不縮，無往不復(fù)也。

問：填詞如何乃有風(fēng)度。答：由養(yǎng)出，非由學(xué)出。問：如何乃為有養(yǎng)。答：自善葆吾本有之清氣始。問：清氣如何善葆。答：花中疏梅、文杏。亦復(fù)托根塵世，甚且斷井、頹垣，乃至摧殘為紅雨，猶香。

作詞至于成就，良非易言。即成就之中，亦猶有辨。其或絕少襟抱，無當(dāng)高格，而又自滿足，不善變。不知門徑之非，何論堂奧。然而從事于斯，歷年多，功候到，成就其所成就，不得謂非專家。凡成就者，非必較優(yōu)于未成就者。若納蘭容若，未成就者也，年齡限之矣。若厲太鴻，何止成就而已，且浙派之先河矣。

吾詞中之意，唯恐人不知，于是乎勾勒。夫其人必待吾勾勒而后能知吾詞之意，即亦何妨任其不知矣。曩余詞成，于每句下注所用典。半塘輒曰：「無庸。」余曰：「奈人不知何?！拱胩猎唬骸竷⒁?，而人仍不知，又將奈何。矧填詞固以可解不可解，所謂煙水迷離之致，為無上乘耶。」

作詞須知「暗」字訣。凡暗轉(zhuǎn)、暗接、暗提、暗頓，必須有大氣真力，斡運(yùn)其間，非時流小惠之筆能勝任也。駢體文亦有暗轉(zhuǎn)法，稍可通于詞。

名手作詞，題中應(yīng)有之義，不妨三數(shù)語說盡。自馀悉以發(fā)抒襟抱，所寄托往往委曲而難明。長言之不足，至乃零亂拉雜，胡天胡帝。其言中之意，讀者不能知，作者亦不蘄其知。以謂流于跌宕怪神、怨懟激發(fā)，而不可以為訓(xùn)，則亦左徒之「騷」「些」云爾。夫使其所作，大都眾所共知，無甚關(guān)系之言，寧非浪費(fèi)楮墨耶。

畏守律之難，輒自放于律外，或托前人不專家，未盡善之作以自解，此詞家大病也。守律誠至苦，然亦有至樂之一境。常有一詞作成，自己亦既愜心，似乎不必再改。唯據(jù)律細(xì)勘，僅有某某數(shù)字，于四聲未合，即姑置而過存之，亦孰為責(zé)備求全者。乃精益求精，不肯放松一字，循聲以求，忽然得至雋之字。或因一字改一句，因此句改彼句，忽然得絕警之句。此時曼聲微吟，拍案而起，其樂何如。雖剝珉出璞，選薏得珠，不逮也。彼窮于一字者，皆茍完茍美之一念誤之耳。

上去聲字，近人往往誤讀。如「動靜」之「靜」，上聲，誤讀去聲。「暝色」之「暝」，去聲，誤讀上聲。作詞既守四聲，則于宋人用「靜」字者用上聲，用「暝」字者用去聲，斯為不誤矣。顧審之聲調(diào)，或反蹈聱牙盭喉之失。意者宋人亦誤讀誤用耶。遇此等處，唯有檢本人它詞及它人詞證之，庶幾決定所從。特非精研宮律者之作，不足為據(jù)耳。

宋人名作，于字之應(yīng)用入聲者，間用上聲，用去聲者絕少。檢夢窗詞知之。

入聲字于填詞最為適用。付之歌喉，上去不可通作，唯入聲可融入上去聲。凡句中去聲字能遵用去聲固佳，若誤用上聲，不如用入聲之為得也。上聲字亦然。入聲字用得好，尤覺峭勁娟雋。

初學(xué)作詞，最宜聯(lián)句、和韻。始作，取辦而已，毋存藏拙嗜勝之見。久之，靈源日浚，機(jī)括日熟，名章俊語紛交，衡有進(jìn)益于不自覺者矣。手生重理舊彈者亦然。離群索居，日對古人，研精覃思，寧無心得；未若取徑乎此之捷而適也。

學(xué)填詞，先學(xué)讀詞。抑揚(yáng)頓挫，心領(lǐng)神會。日久，胸次郁勃，信手拈來，自然豐神諧鬯矣。

詞貴意多。一句之中，意亦忌復(fù)。如七字一句，上四是形容月，下三勿再說月?；蛄碜魍棋矗蚺悦嬉r托，或轉(zhuǎn)進(jìn)一層，皆可。若帶寫它景，僅免犯復(fù)，尤為易易。

佳詞作成，便不可改。但可改便是未佳。改詞之法，如一句之中有兩字未協(xié)，試改兩字，仍不愜意，便須換意，通改全句。牽連上下，常有改至四五句者。不可守住元來句意，愈改愈滯也。

改詞須知挪移法。常有一兩句語意未協(xié)，或嫌淺率，試將上下互易，便有韻致?；騼梢饪s成一意，再添一意，更顯厚。此等倚聲淺訣，若名手意筆兼到，愈平易，愈渾成，無庸臨時掉弄也。

詞中對偶，實(shí)字不求甚工。草木可對禽蛩也，服用可對飲饌也。實(shí)勿對虛，生勿對熟，平舉字勿對側(cè)串字。深深淺濃淡，大小重輕之間，務(wù)要侔色揣稱。昔賢未有不如是精整也。

近人作詞，起處多用景語虛引，往往第二韻方約略到題，此非法也。起處不宜泛寫景，宜實(shí)不宜虛，便當(dāng)籠罩全闋，它題便挪移不得。唐李程作《日五色賦》，首云：「德動天鑒，祥開日華?！闺m篇幅較長于詞，亦以二句檃括之，尤有弁冕端凝氣象。此旨可通于詞矣。

作詞不拘說何物事，但能句中有意即佳。意必己出，出之太易或太難，皆非妙造。難易之中，消息存焉矣。唯易之一境，由于情景真，書卷足，所謂滿心而發(fā)，肆口而成者，不在此例。

作詠物詠事詞，須先選韻。選韻未審，雖有絕佳之意，恰合之典，欲用而不能。用其不必用，不甚合者以就韻，乃至涉尖新，近牽彊，損風(fēng)格，其弊與彊和人韻者同。

詞用虛字葉韻最難。稍欠斟酌，非近滑，即近佻。憶二十歲時作《綺羅香》，過折云：「東風(fēng)吹盡柳綿矣。」端木子疇前輩［埰］見之，甚不謂然，申誡至再。余詞至今不復(fù)敢葉虛字。又如「賺」字「偷」字之類，亦宜慎用，并易涉纖?！竷骸棺钟入y用之至。（如船兒、葉兒、風(fēng)兒、月兒云云。］此字天然近俚，用之得，如閨人口吻，即亦何當(dāng)風(fēng)格。乃至村夫子口吻，不尤不可向邇耶。若于此等難用之字，筆健能扶之使豎，意精能煉之使穩(wěn)，庶極專家能事矣。斯境未易臻，仍以不用為是。

兩宋人詞宜多讀、多看，潛心體會。某家某某等處，或當(dāng)學(xué)，或不當(dāng)學(xué)，默識吾心目中。尤必印證于良師友，庶收取精用閎之益。洎乎功力既深，漸近成就，自視所作于宋詞近誰氏，取其全帙研貫而折衷之，如臨鏡然。一肌一容、宜淡宜濃，一經(jīng)侔色揣稱，灼然于彼之所長、吾之所短安在，因而知變化之所當(dāng)亟。善變化者，非必墨守一家之言。思游乎其中，精騖乎其外，得其助而不為所囿，斯為得之。當(dāng)其致力之初，門徑誠不可誤。然必?fù)穸ㄒ患遥顬榻鹂朴衤?，亦步亦趨，不敢稍有逾越。填詞智者之事，而顧認(rèn)筌執(zhí)象若是乎？吾有吾之性情，吾有吾之襟抱，與夫聰明才力。欲得人之似，先失己之真，得其似矣，即已落斯人后，吾詞格不稍降乎。并世操觚之士，輒詢馀以倚聲初步何者當(dāng)學(xué)，此馀無詞以對者也。

情性少，勿學(xué)稼軒。非絕頂聰明，勿學(xué)夢窗。

唐五代詞并不易學(xué)，五代詞尤不必學(xué)，何也。五代詞人丁運(yùn)會，遷流至極，燕酣成風(fēng)，藻麗相尚。其所為詞，即能沉至，祇在詞中。艷而有骨，祇是艷骨。學(xué)之能造其域，未為斯道增重。矧徒得其似乎。其錚錚佼佼者，如李重光之性靈，韋端己之風(fēng)度，馮正中之堂廡，豈操觚之士能方其萬一？自馀風(fēng)云月露之作，本自華而不實(shí)。吾復(fù)皮相求之，則嬴秦氏所云甚無謂矣。晚近某詞派，其地與時，并距常州派近。為之倡者，揭橥《花間》，自附高格，涂飾金粉，絕無內(nèi)心。與評文家所云「浮煙漲墨」曷以異。雖無本之文，不足以自行。歷年垂百，衍派未廣，一編之傳，亦足貽誤初學(xué)。嘗求其故，蓋天事絀、性情少者所為，曷如不為之為愈也。

余嘗謂北宋人手高眼低。其自為詞誠瓊（去玉）乎弗可及。其于它人詞，凡所盛稱，率非其至者。直是口惠，不甚愛惜云爾。后人習(xí)聞其說，奉為金科玉律，絕無獨(dú)具只眼，得其真正佳勝者。流弊所極，不特埋沒昔賢精誼，抑且貽誤后人師法。北宋詞人聲華藉甚者，十九鉅公大僚。鉅公大僚之所賞識，至不足恃，詞其小焉者。

兩宋人填詞，往往用唐人詩句。金元人制曲，往往用宋人詞句。尤多排演詞事為曲。關(guān)漢卿、王實(shí)甫《西廂記》出于趙德麟《商調(diào)蝶戀花》，其尤箸者。檢《曲錄》雜劇部，有《陶秀實(shí)醉寫風(fēng)光好》、《晏叔原風(fēng)月鷓鴣天》、《張于湖誤宿女貞觀》、《蔡蕭閑醉寫石州慢》、《蕭淑蘭情寄菩薩蠻》，皆詞事也。就一劇一事而審諦之，填詞者之用筆用字何若？制曲者又何若？曲由詞出，其淵源在是。曲與詞分，其徑涂亦在是。曲與詞體格迥殊、而能得其并皆佳妙之故，則于用筆用字之法，思過半矣。

曲有煞尾，有度尾。煞尾如戰(zhàn)馬收韁，度尾如水窮云起。［見董解元《西廂記》眉評。］煞尾猶詞之歇拍也。度尾猶詞之過折也。如水窮云起，帶起下意也。填詞則不然，過拍祇須結(jié)束上段，筆宜沉著。換頭另意另起，筆宜挺勁。稍涉曲法，即嫌傷格。此詞與曲之不同也。

明以后詞，纖庸少骨。二三作者，亦間有精到處。但初學(xué)抉擇未精，切忌看之。一中其病，便不可醫(yī)也。東坡、稼軒，其秀在骨，其厚在神。初學(xué)看之，但得其粗率而已。其實(shí)二公不經(jīng)意處，是真率，非粗率也。余至今未敢學(xué)蘇、辛也。

《織馀瑣述》云：「蕙風(fēng)嘗讀梁元帝《蕩婦思秋賦》，至『登樓一望，唯見遠(yuǎn)樹含煙。平原如此，不知道路幾千』。呼娛而詔之曰：『此至佳之詞境也?？此破降瓱o奇，卻情深而意真。求詞詞外，當(dāng)于此等處得之?！弧?/p> ○宋人雜用元寒刪先四韻

又云：「元白樸《天籟集》滿庭芳小序：『屢欲作茶詞，未暇也。近選宋名公樂府，黃、賀、陳三集中，凡載《滿庭芳》四首，大概相類，互有得失。復(fù)雜用元、寒、刪、先韻，而語意苦不倫』云云。近人詞此四韻多通葉，昔賢不謂然也。夫詞雖慢調(diào)，韻不逾十。即如寒、刪兩韻，本韻之字即獨(dú)用不患不敷，矧已通葉，何必再闌入元、先部乎。其為取便，亦已甚矣?！?/p> ○詞不可概人

晏同叔賦性剛峻，而詞語特婉麗。蔣竹山詞極秾麗，其人則抱節(jié)終身。何文縝少時會飲貴戚家，侍兒惠柔，慕公豐標(biāo)，解帕為贈，約牡丹時再集。何賦《虞美人》詞有「重來約在牡丹時，只恐花枝相妒，故開遲」之句，后為靖康中盡節(jié)名臣?！饑砹w門孫遹《延露詞》，吐屬香艷，多涉閨襜。與夫人伉儷綦篤，生平無姬侍。詞固不可概人也。

余癖詞垂五十年，唯校詞絕少。竊嘗謂昔人填詞，大都陶寫性情，流連光景之作。行間句里，一二字之不同，安在執(zhí)是為得失。乃若詞以人重，則意內(nèi)為先，言外為后，尤毋庸以小疵累大醇。士生今日，載籍極博。經(jīng)史古子，體大用閎，有志?？敝畬W(xué)，何如擇其尤要，致力一二。詞吾所好，多讀多作可耳。校律猶無容心，矧校字乎。開茲縹帙，鉛槧隨之。昔人有校讎之說，而詞以和雅溫文為主旨。心目中有讎之見存，雖甚佳勝，非吾意所專注。彼昔賢曷能詔余而牖之。則亦終于無所得而已。曩錫山侯氏刻《十名家詞》，顧梁汾為之序，有云：「讀書而必欲避訛與混之失，即披閱吟諷，且不能以終卷，又安望其暢然拔去抑塞，任為流通也?！顾拐Z淺明，可資印證。蓋心為校役，訂疑思誤，丁一確二之不暇，恐讀詞之樂不可得，即作詞之機(jī)亦滯矣。如云校畢更讀，則掃葉之喻，校之不已，終亦紛其心而弗克相入也。

《御選歷代詩馀》，每調(diào)臚列如干首。每填一調(diào)，就諸家名作參互比勘。一聲一字、務(wù)求合乎古人。毋托一二不合者以自恕。則不特聲韻無誤，即宮律之微，亦可由此研入。

《玉梅后詞》[玲瓏四犯]云：「衰桃不是相思血，斷紅泣、垂楊金縷?！棺宰ⅲ骸柑一ㄆ棠?，而桃花不悔也?！顾怪伎梢哉Z大。所謂盡其在我而已。千古忠臣孝子，何嘗求諒于君父哉。

吳縣戈順卿（載）《翠微花館詞》，袖然鉅帙，以備調(diào)守律為主旨，似乎工拙所弗計也。惟所輯《詞林正韻》，則最為善本。曩王氏四印齋依戈氏自刻本，刻附《所刻詞》后。倚聲家圭臬奉之。順卿夫人金婉，字玉卿，有《宜春舫詩詞》?！稙橥怃浽~林正韻畢書后》云：「羅襦甲帳愧非仙。寫韻何妨手一編。從此詞林增善本。四聲堪證宋名賢?！?/p>